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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时针生长的树

月掩

逆时针生长的树 青子桅 3516 2025-10-23 12:52:49

  10月28日,星期日。

  这一天,对林未晞而言,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浸透着煎熬。清晨醒来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混乱。镜子里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更可怕的是,当她试图梳理记忆,规划今天的行动时,大脑却像一团被水浸湿的棉絮,思绪断断续续,难以连贯。许多高中阶段的知识点变得模糊不清,而一些极其琐碎、早该被遗忘的童年片段,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比如三岁时打翻牛奶杯的触感,五岁时第一次骑自行车的恐惧。

  她强迫自己吃下几口早餐,味同嚼蜡。妈妈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林未晞不敢与母亲对视,生怕自己眼中无法控制的童稚和惶恐会泄露秘密。她以“去学校参加天文社的观测活动”为由,早早地离开了家。这个借口是陆时与精心准备的,他甚至弄来了天文社老师的电子签名批条,以应对可能的查问。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天气预报说傍晚可能有小雨,这给晚上的观测活动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林未晞和陆时与都明白,无论天气如何,他们都必须去。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整个白天,林未晞都待在陆时与帮她找到的一个安全屋——他一个已经毕业的表哥闲置的、位于学校附近老旧小区的一楼小公寓里。这里安静,隐蔽,不会被人打扰。陆时与陪着她,两人反复核对晚上的行动计划,检查要带的物品:手电筒、备用电池、那张节点网络图、密封在铅盒里的晶体样本、以及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

  林未晞的状态极不稳定。有时,她能清晰地分析节点图上复杂的几何关系,讨论能量峰值可能引发的效应;但有时,她会突然对着窗外的落叶发呆,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哼唱着那首《小星星》的旋律,甚至偶尔会冒出几个奶声奶气的词语,仿佛瞬间退回到了学龄前。每当这时,陆时与都会耐心地、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将她从那种可怕的状态中拉回来。他的存在,是林未晞对抗彻底迷失的最后一道防线。

  下午四点左右,沈哲发来了一条加密信息。内容简短却重磅:

  “最后尝试破解音频文件元数据,发现隐藏标签:‘关键相位记录。锚点校准。警告:逆向共振风险极高。’第三方IP最后一次活动痕迹指向境外某研究机构缩写:C.H.R.O.N.O.S.小心。“

  “逆向共振风险极高”?这听起来像是一种警告,提示在能量峰值期进行某种操作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而“C.H.R.O.N.O.S.”这个缩写,带着一种冰冷而权威的气息,听起来像是一个专注于时间(Chronos)研究的秘密组织。难道“第三方”是某个在研究这种“异常能量场”的机构?他们是敌是友?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这些信息让晚上的行动增添了更多的不确定性,但也让目标更加清晰:必须搞清楚“锚点校准”和“逆向共振”的含义。

  傍晚六点,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两人穿上深色的防水外套,背上背包,离开了安全屋。他们绕开学校正门,从一条僻静的小巷接近学校后墙。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带来刺骨的寒意。校园里比平时更加安静,周末加上坏天气,几乎看不到人影。

  他们顺利地用那把旧钥匙打开了植物园的侧门,再次踏入这片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雨水让逆时针树的叶片显得格外苍翠,那些逆时针螺旋生长的枝干在雨幕中更显诡异,仿佛无数扭曲的手臂在无声地舞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奇特气味。

  他们选择在距离逆时针树约二十米远的一处茂密的冬青灌木丛后隐蔽起来。这里既能观察到树下的情况,又不易被发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时大时小,天空彻底黑了下来。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晕在云层上投下微弱的光亮。

  晚上七点五十分。距离月掩金星现象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雨势渐渐变小,变成了蒙蒙细雨。云层似乎有散开的迹象,偶尔能看到云缝中透出的点点星光。

  林未晞紧紧握着那个铅盒,盒子传来的温热感越来越明显,甚至能感觉到里面晶体的轻微震动。她自己的状态也越来越糟糕,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耳边开始出现持续的低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她必须紧紧咬住嘴唇,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陆时与担忧地看着她,将一件备用的干衣服披在她身上,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坚持住,未晞,就快到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坚定。

  八点整。天空的云层奇迹般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深邃的夜空。一弯纤细的月牙和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星(金星)清晰地悬挂在天幕上,彼此靠得很近。

  八点十分。月亮的暗缘开始缓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金星。

  八点十七分。月掩金星正式开始!月亮的阴影逐渐吞噬了金星明亮的光点。

  就在金星被月亮完全遮住的刹那(天文学上称为“掩始”),异变陡生!

  林未晞手中的铅盒猛地变得滚烫,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与此同时,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猛地冲击着她的全身每一个细胞!视野瞬间扭曲、旋转,眼前的景物——树木、天空、甚至旁边的陆时与——都变成了万花筒般的破碎色块!耳边不再是低语,而是变成了尖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高频噪音和无数混乱哭喊声的混合体!

  最可怕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东西正在被疯狂地抽离!十七年的人生经历、记忆、情感、知识……像沙漏中的沙子一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下流失!而一些更原始、更幼稚、更陌生的意识和感知,正蛮横地涌入、占据!

  “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未晞!”陆时与惊骇地抱住她,却感到她身体的温度在急剧变化,时而冰冷如铁,时而滚烫如火。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棵逆时针树,在雨中开始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微弱的幽蓝色光晕!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与林未晞手中铅盒的震动频率隐隐契合!以树为中心,周围的空间出现了明显的水波状扭曲,地上的积水泛起一圈圈不规则的涟漪!

  “锚点……校准……”林未晞在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中,脑海中猛然闪过音频文件的标签信息!逆时针树就是“锚点”!月掩金星的能量峰值正在引发“校准”!而她自己,因为身处网络中心且正在“逆流”,仿佛成了这个校准过程的……“受体”或“催化剂”!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从逆时针树的根部爆发出来,瞬间照亮了周围!光芒中,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穿着旧款校服的清瘦少年身影,缓缓地从树干中浮现出来!他的身影极其不稳定,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不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江淮!那是江淮的意识残影或者某种投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未晞手中的铅盒“砰”的一声自动弹开!那块幽蓝色的晶体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脱离盒子,悬浮到半空中,然后像被磁铁吸引一样,倏地投向那个模糊的江淮身影!

  晶体融入身影的瞬间,江淮的身影凝实了少许,他缓缓地转过头,空洞的目光似乎“看”向了林未晞的方向。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声音,直接在林未晞的脑海中响起,不再是破碎的音节,而是清晰却充满疲惫和绝望的句子:

  ““网络……是囚笼……也是钥匙……逆流……非病……是……回归……小心……守夜人……”“

  话音刚落,江淮的身影猛地一阵剧烈闪烁,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骤然消失不见。那爆发的白光和幽蓝光晕也瞬间收敛,一切恢复了黑暗和寂静,只有细雨还在沙沙落下。悬浮的晶体也失去了光芒,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但林未晞的状态证明了那不是幻觉。江淮消失的瞬间,那股疯狂抽取她生命和记忆的力量也骤然停止。但停止的代价是,大量的“流失”已经发生。她瘫软在陆时与的怀里,眼神迷茫得像一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她看着陆时与,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奶音的咿呀声:

  “……妈……妈……怕……亮……”

  陆时与看着怀中意识明显退化到婴幼儿阶段的林未晞,又看了看不远处地上那块失去光泽的晶体和恢复平静的逆时针树,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明白了江淮最后那句话的部分含义。

  “逆流非病,是回归”?难道这种可怕的现象,其本质不是疾病,而是某种强制性的“回归”到时间起点?而“守夜人”,是指那个“C.H.R.O.N.O.S.”组织吗?他们是看守这个“回归”过程的?还是……阻止者?

  他没有时间细想。当务之急是救林未晞。他捡起那块冰冷的晶体,塞回铅盒,然后将意识模糊的林未晞背在身上,踉跄着、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片诡异之地。

  月掩金星的天文现象还在继续,但对其而言最重要的“掩始”时刻已经过去。天空中的奇观,与地面上发生的这场关于时间、生命和回归的惨剧相比,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陆时与不知道林未晞能否恢复,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仅仅是一个陪伴者。他必须接过探求真相的重担,为了林未晞,也为了可能存在的、其他像她和江淮一样的“逆流者”。

  这场月掩之夜,揭开了一角真相,却带来了更深的黑暗和更沉重的责任。而林未晞的旅程,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被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时间,似乎倒流到了一个无法言说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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