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残存的记忆
稚鱼啊稚鱼,你惹下的祸事,凭什么让我来替你承受?
可她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只能咬紧牙关。
“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魂,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自打奴婢七岁进府,便一直陪在小姐身边。您去学堂,我去洒扫;您练琴,我在旁奉茶;您夜读,我守在灯旁。十年如一日,寸步不离。奴婢哪一天不是随您左右?又怎会觉委屈?”
姜露兰冷哼一声,语气仍是冷淡。
“说得倒是好听。可那稚鱼呢?在将军府吃穿用度,样样不缺,受尽优待,偏偏心却长在别人身上。白眼狼一个,养不熟!”
......
从那日起,琼玉天未亮就起身,梳洗完毕后直奔库房。
与刘伯核对账目,清点每一件器物。
白日里奔波于各处管事之间,夜里还要挑灯记录。
她脚不沾地,饭都顾不上好好吃。
可奇怪的是,她非但不觉疲累,反而眼中有光。
周账房这个便宜爹,还真没白认。
他带着琼玉一家接一家地走访铺子,耐心地教她如何辨认货物的成色,如何看懂市价的浮动,怎样与掌柜讨价还价。
每进一家铺子,他都不急着买。
而是先让琼玉自己估价,再指出她的判断是否准确。
琼玉跟在他身后,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睛也不曾闲着。
从前她站在娘亲身后,看她跟小贩争几文钱,总觉得臊得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那时她总怕人说闲话,怕被人笑话穷酸。
可如今,她已经能稳稳当当地站在摊前,一手摸着布料,一手捏着铜钱,一文一文地跟人磨。
有时候商贩烦了,她也不退缩,只笑着道:“您这价要再高些,咱们可就走别家了。”
竟真的有人被她磨得松口,让了价。
每当铜钱顺利入袋,或低价拿下一匹好布时,她唇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扬。
那种靠自己挣来便宜的成就感,比穿新衣、戴新簪还要让她欢喜。
后来,她干脆冷着脸,挺直腰板,搬出将军府和敦亲王府的名头。
她不提自己,只说“往后府里采买,少不了要走动”,又暗示自己与府中某位管事相熟,将来若能合作,好处自然不会少。
遇到油盐不进的商户,她便轻描淡写提一句。
“前日张家铺子,因不肯降价,已被换成了别家供货。”
对方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
那些连老成的采买都头疼的布庄、香料行,竟被她三言两语谈下了低价。
消息传回府里,连周账房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第一次在账上动手脚,糊弄过去没人察觉,琼玉的胆子就彻底放开了。
那是一批送往旁支府邸的礼品。
礼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每位姑娘配一枚和田玉佩。
可谁会真的拆开盒子一一查验?
她趁夜悄悄将原本订好的和田玉换成青海玉。
颜色稍浅,质地略糙。
但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区别。
换下来的玉料,她托人悄悄变卖,银钱一分不少地收回。
省下的银子,她留下三成记入库房,作为备用周转之资。
剩下七成,神不知鬼不觉进了自己的荷包。
那几日她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夜里睡不着,她悄悄把枕头底下的银子攥在手心。
一开始还怕,怕这钱烫手。
可那银子冰凉沉实,握着心里踏实,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原来,有钱真能让人挺直腰板。
有钱为什么不花?
谁规定她这辈子就得抠着过?
她心里冷笑,那些命好的,生在高门大户,吃穿不愁。
凭什么她就得一辈子缩手缩脚,省吃俭用?
她不过是要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体面。
短短几天,她的荷包就鼓得像塞了两个馒头。
她换了新衣,细棉布料,针脚细密,领口袖边还绣了一圈淡青缠枝纹。
发簪也从原先那支略显寒酸的银簪,换成了温润的玉簪。
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府里的下人见了她,再不敢眼皮子朝天,远远就弯腰行礼,一口一个“琼玉姑娘”。
从前唤她“小琼”的婆子,如今也改了口,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
厨房送来的汤菜也比以往丰盛,偶尔还能见着几片荤腥。
她娘看见女儿变了样,笑得眼睛都挤没了。
每天特意起个大早,炖一盅老母鸡汤,加了枸杞和当归,亲手端进屋。
“我就知道,我女儿骨子里不比谁差!只是从前没机会罢了。如今有周账房指点,又长了本事,哪还怕没出头之日?”
琼玉听着,心里像喝了蜜。
她低头喝汤,唇边始终噙着笑。
稚鱼那个贱人,不过靠着张脸在王府讨口饭吃。
而自己,离管事的位置,就差一步了。
她要靠自己的手段,一步步往上走。
到了核对嫁妆的日子,琼玉特意挑了件莲青色的新袄裙。
外头搭了件月白素褙子,领口滚着细密的雪青边。
她不疾不徐地穿过回廊,下人们纷纷避让。
连平日最爱多嘴的婆子都闭了嘴,只敢偷偷打量她几眼。
对接的是个姓孙的老嬷嬷,皱纹深深,眼神冷淡,站在廊下翻着账册,连个正眼都没给。
只当她是将军府打发来传话的小丫鬟,语气冷硬。
“东西放这儿就行,签个字就走吧,别耽误正事。”
琼玉心里憋着火,面上却半点不露。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礼册,声音平和:“孙嬷嬷,这嫁妆单子共三十六项,每项我都核对了两遍,若有差错,还请您指正。”
她找了个借口去如厕,轻声对引路的丫鬟说:“劳烦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不便。”
她甩开那名丫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凭着上辈子模糊残存的记忆。
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一路朝着沈晏礼所居的院子疾步而去。
刚迈过院门,她的脚就钉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一缩。
廊下紫藤垂落,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随风轻晃。
稚鱼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榻上,身子微微侧倚,姿态闲适。
她穿了一身金线缠枝莲纹的软缎长裙,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手里攥着一串紫晶葡萄。
她慢条斯理地摘下一颗,指尖轻轻一掐,果肉便滑入口中,
小几上,一壶参茶正冒着袅袅热气,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名字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