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处处小心
沈晏礼不在。
庭院空寂,只有风吹藤叶的沙沙声。
这一下,琼玉心里的胆子“嗖”地涨了起来。
这小贱人,居然敢背着主子用这么好的东西?
她清了清嗓子,昂首阔步走上前去。
怀里那叠厚厚的账册被她紧紧夹着。
走到石桌旁,她故意将账册“啪”地一声砸在桌面上,
“哎哟,这王府真是大得离谱。我转了快半个时辰,差点绕进后山去了,腿都快断了。”
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稚鱼的脸,
“还好,碰上你在这儿歇着。你可真自在啊。”
她说着,语调微微上扬。
“我呢?命里带的苦,生来就不是享福的料。为了大小姐的嫁妆单子,我跑断了腿,磨破了嘴,这几日连眼都睁不开了。”
她说得凄惨,声音微微发颤。
稚鱼缓缓抬眼,扫了她一下,眸光淡然,不惊不扰。
长公子的院落,是随随便便就能“走错”的?
是真迷路,还是存心来找茬?
“哎呀,姐姐来了!你怎么不早说一声?我好去门口接你呀。”
她随手翻开一本册子,指尖在纸上轻点两下,
装模作样地瞅了两眼,随即皱起眉头,一脸为难。
“天哪,姐姐也太能了吧?这些密密麻麻的字,我光是看一眼就头晕眼花。”
她把账册推到一边,轻轻摇头。
“你居然能理得这么清楚?条条款款,一项不差,真是厉害。”
琼玉被她这副样子噎住了,原本准备好的冷言冷语,一下子堵在喉咙里。
“这……也没什么。”
她干笑两声,声音干涩,
脸颊微微发烫,像是被反将了一军。
“练得多了,自然就会了。熟能生巧嘛。”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稚鱼却不依不饶,
拿起一小盒白玉般的粉饼,掀开盖子,轻轻蘸了点在指尖,又匀匀地扑在脸上。
她对着小铜镜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侧过脸,笑意盈盈地看着琼玉。
“我天生愚笨,脑子转不过弯,公子都说了,我就配在旁边给他揉揉肩、捶捶背,逗他一笑。”
她说完,还顺手拈起一块桂花栗粉糕。
“姐姐你累坏了吧?快尝一口。这是公子从宫里特地捎来的,据说御膳房的点心师傅亲手所制,甜得跟蜜一样,入口即化呢。”
琼玉盯着那块点心。
小巧玲珑,边缘滚着金粉。
再看稚鱼身上那件素雅却透着贵气的衣裳。
又想起自己为省下几文钱,蹲在街边摊前,跟卖菜的婆子争得面红耳赤。
她心里堵得慌,一个试婚丫鬟,凭什么吃宫里的点心?
连她主子姜露兰都不曾有过这般优待。
沈晏礼的私库,到底有多丰厚?
算了,她能得意几天?
不过是仗着一时得宠罢了。
等大小姐进门,三书六礼一过,名分一定,稚鱼还不退到墙角去?
到时候,别说点心,怕是连门槛都踏不进正院。
琼玉冷冷地推开稚鱼的手。
“正事在身,没空吃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好好歇着吧,”她语气凉凉的,“这种日子,怕是也快到头了。孙嬷嬷还等我回话,府里一堆琐事等着人料理,我先走了。”
她抬起下巴,神情倨傲,脚下步子轻快。
稚鱼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嘴角那点笑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慢悠悠把点心放回盘里。
真蠢。
嫁妆账本是随便能对的?
姜家表面风光,大门高堂,马车华盖,宾客盈门,可内里早被虫子啃空了。
那些账目,层层叠叠,暗藏玄机,明面上是陪嫁产业,实则多是空壳铺子。
田地也多半被佃户私下转租,收益早就进了旁人的口袋。
大小姐那些陪嫁的铺子、田地,哪一间不是底下人动了手脚?
账本做得假得连糊墙都嫌寒碜,数字对不上,契据残缺。
如今派琼玉去核账,分明是让她顶雷。
将来王府一问,查出亏空舞弊,姜露兰只要一甩手,说一句“我交给贴身丫鬟办的”,便清清白白,一点沾不到身。
上辈子,她为抹平这些窟窿,熬过多少夜,眼睛熬得通红,手里攥着账册跑断了腿,求过管家、找过账房,甚至低声下气向门房的小厮送礼,才勉强把缺口补上。
到现在想起来,手心还发凉,后背隐隐发紧。
她翻身躺回软榻,懒懒伸了个腰,打了个哈欠。
等着瞧吧,好戏才刚开场。
这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急着往坑里跳,她何必拦着?
琼玉回将军府时,夕阳正红。
她正盘算着,这回能顺点什么好处。
一双手猛地从旁边阴影里伸过来,一把攥住她袖子。
琼玉吓得差点叫出声,心跳猛顿,扭头一看,只见一张苍老阴沉的脸在余晖中浮现。
“娘?你怎么在这儿?吓我一跳!”
她娘站在廊下阴影里,脸上泪痕纵横,脂粉早已被泪水冲花。
琼玉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两步。
“娘,你这是干嘛?拉拉扯扯的,被人看见多难看!”
琼玉疼得皱眉,想要甩开,却被攥得更紧。
“还顾得上难看?天都快塌了,儿啊,你快救救娘!再晚一步,咱娘俩都得完!”
琼玉这几天刚攀上大小姐的高枝,正是处处小心的时节。
见母亲这般失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左右飞快扫了一眼,确认无人经过,连忙一把将她娘拽到抄手游廊尽头的角落里。
“到底出啥事了?”
“我……我借了高利贷……”她娘左右张望,嘴唇哆嗦着,“就、就在南市口那家钱庄……姓赵的掌柜……我、我实在没法子了……”
琼玉眯起眼,眉头狠狠一拧,满脸不信。
“你平白无故借那玩意儿干啥?你缺钱?你缺什么钱?府里月例不少,你还有田产铺子,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会走到这一步?”
她娘忽然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
“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你啊!”
“上次你托人从川南买的那批蜀锦,出了事,货没到京城,就在半道上被劫了。整整二十匹,都是上等云纹织,亏了二百两!你当我不知道?你当大小姐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