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安次日的晨雾比预报的还要浓重几分，整座古镇沉浸在奶白色的氤氲里，远处的桥拱若隐若现，宛如水墨画中淡淡的墨痕。
林栖迟提前十分钟来到大堂，却发现江述白已经等在那里。他今天换了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身边还放着两个保温杯。
“早。”他递过其中一个杯子，“姜茶，可以驱寒。”
杯壁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怔。
“谢谢。”她接过杯子，小口啜饮。辛辣的甜意在喉间化开，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去往古桥的路上，雾气愈发浓重，能见度不足十米。青石板路湿滑，江述白很自然地走在外侧，为她挡住河边吹来的冷风。
“这样的天气，还能拍到想拍的照片吗？”他问。
“雾中的古桥也别有韵味，相机记录下的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林栖迟调整着拍照的角度，“而且，光线很快就会变化。”
当他们抵达古桥时，东方的天际慢慢开始泛白。浓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在云层之间，落下点点光斑。古桥的轮廓也在晨光中逐渐清晰。
林栖迟迅速架起三脚架，开始捕捉这转瞬即逝的光影变化。
江述白站在她身侧，安静地看着她工作。在取景器的方寸世界里，她专注的神情比任何风景都要动人。
“要试试吗？”她突然转头问他。
江述白愣了一下：“摄影？”
“嗯。”她让开位置，“我想如果用建筑师的眼光来构图，也许会很有趣。”
他犹豫片刻，还是站到了相机后。透过取景器，古镇的轮廓在他眼中重新排列组合。
他调整着焦距，将远处的塔楼与近处的柳枝纳入同一画面，形成巧妙的前后景关系。
“哇塞，你很擅长这个诶。”林栖迟看着液晶屏上的预览图，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只是本能。”江述白直起身，耳根微微发烫，“建筑师的职业病，总想寻找最佳视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接通后，周明远爽朗的声音传来：“江大总监，梅安的晨雾美不美啊？是风景美还是人美？”
江述白下意识地侧过身，压低声音：“有事说事。”
“就是夏冉刚才问我，你们三天能不能准时回来。”周明远的语气带着促狭，“她说栖迟的工作室有个快递需要签收。”
林栖迟听着江述白手机里传来的只言片语，立刻想起自己订购的一批摄影器材应该到了。
她对着江述白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来接电话。
“夏冉？”她接过手机，“是我订的镜头到了吗？”
电话那头的夏冉显然没料到是她，顿了一下才说：“是啊，快递小哥说必须本人签收。不过不着急，我让周明远帮你先收着了，我就想着确认一下你多久能回来。”
林栖迟敏锐地捕捉到闺蜜语气中的不自然：“周明远？他怎么会在你旁边？还是大清早的？”
“这个嘛...”夏冉支吾着，“他正好来镜湖区办事，顺路过来看看，反正你放心，你的摄影器材一定给你保管好。”
挂断电话后，林栖迟把手机还给江述白，忍不住轻笑：“看来有些人进展很快啊。”
江述白接过手机，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明远一向行动力很强。”他语气平静，眼神却飘向远处的桥洞，“不像我，总是考虑太多。”
这句话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林栖迟假装没有听懂，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相机上。但心跳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晨拍结束后，他们在一家临河的小店吃早餐。热腾腾的粢饭糕和豆浆驱散了最后的寒意。小店老板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看他们带着专业设备，便热情地开云(中国)了几个不为人知的取景点。
“你们要是喜欢拍照，可以去后山的竹林。”老人指着远处，“那里有个废弃的观景台，视野特别好。”
这个提议让他们心动。吃完早餐，他们便沿着老人指的小路再次上山。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潮湿的石阶上布满青苔。而林栖迟的平衡力非常不好，加上差点摔过几次，让她不得不更加小心。
“手给我。”江述白在比她高一个台阶的地方向她伸出手，“我扶你过去。”
江述白很自然地牵起她递来的手，十指交握的瞬间，两人都有短暂的怔愣，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山路狭窄，这让他们不得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前行。江述白的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掌心也微微冒汗，她的体温透过手心慢慢向她渗透直至平衡。他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
而林栖迟则大胆地观察着他紧绷的侧脸。她发现，当他不好意思时，喉结会不自觉地滚动，睫毛也会微微颤动。这些细微的反应，比他任何建筑设计都要迷人。
终于到达观景台，眼前的景色让他们不由得感慨。整座梅安古镇尽收眼底，白墙黛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运河如一条银带穿梭其间。
“太美了。”林栖迟喃喃道，迅速开始拍摄。
江述白站在她身后，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她身上。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忽然想起周明远昨晚电话里的声音：“喜欢就追啊，难道要等别人抢先？”
那一刻，冲动的念头几乎冲破理智。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悄悄用手机拍下她工作的背影。
下山时已近中午，雾气完全散去，梅安展现出它明媚的一面。他们沿着运河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回国后有什么打算？”江述白状似随意地问，“纽约的驻留计划，还考虑吗？”
林栖迟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沈墨学长昨天又打电话来催了。”
江述白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是，”她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最近发现，容城和它的周边，还有很多值得记录的故事。”
这个回答让江述白的心轻轻落地。他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假装对河面上的游船很感兴趣。
回到客栈时，前台叫住他们：“江先生，有您的快递。”
是一个细长的纸筒，寄件人处写着“周明远”。江述白拆开，里面是一卷图纸，还有一张便签：
「来送图纸。顺便，梅安适合培养感情，好好把握哦。——周明远」
江述白迅速将便签揉成一团，但耳根已经不受控制地红了。
“是什么？”林栖迟好奇地问。
“宁州项目的补充图纸。”他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得上楼研究一下。”
“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傍晚，她收到江述白的消息：「晚上客栈有昆曲表演，有兴趣吗？」
林栖迟回复：「好。」
她特意选了一件米白色披肩，内搭长裙叠着碎花边，配上珍珠耳钉。镜中的自己温婉动人，真有几分古典美人的感觉，倒与梅安的气息很是相配。
表演在天井进行，只有寥寥几位客人。他们坐在靠前的位置，听着婉转的水磨腔在夜色中流淌。
唱的是《牡丹亭》的选段，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相会。演员的身段柔美，唱腔缠绵，讲述着那个跨越生死的爱情故事。
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唱词中，林栖迟感觉到江述白的手悄悄靠近，小拇指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手腕。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却比今天清晨的牵手都要令人心动。
她没有躲闪，任由那温暖的触感在皮肤上蔓延。
“很好看。”江述白偏过头看向她。
“我也觉得。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这样的表演了。”林栖迟的眼中映出舞台上的画面，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我是说你，今天很好看。”
夜色渐深，昆曲的余音在古镇上空回荡。
被烟花覆盖的情愫，也在这水墨调中生长，真实又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