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学测试
莫旎的头套猛地被扯下，头顶炙热又耀眼的白色灯光朝她涌来。
这里看上去像手术室，四周摆着仪器。她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床架上，全身酸痛，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一个面具人手持特殊仪器在她身上扫描了一遍，另一个负责抽血。
他们并不是送她进来的那几个面具人，显然，他们分工明确。
然后她又被送到另一个房间。
这里除了简陋的床，就是一些朴素的家具。没有窗户，头顶上除了刺眼的白织灯，还有带红外线的摄像头正盯着她。
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注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
没有通讯工具，唯一的房门从外面被锁上了，里面连个门把手都没有。
她摸了摸刚刚针管扎过的地方，缓慢地坐下。
有人来了。
隔着一层厚玻璃，对面的短发女人皱着眉头，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像在审讯犯人。
对不起，我听不见。
莫旎用手语解释，短发女士却只是翻了个白眼。
意识到对方看不懂，莫旎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
短发女士长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更严肃了。她在一个蓝色小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莫旎的喉咙只能发出“嗯，啊”。
对面那位女士拿着对讲机说了些什么。不耐烦地站起身，离开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莫旎一眼。
隔着玻璃，莫旎像在观察水池里的金鱼，反正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
摘掉助听器之后，世上的每一个人，对莫旎来说都像是浮沉的鱼。
几分钟后，门又开了。
一个穿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进来了，在小窗口的视角遮挡下，暂时看不到正脸。
那双修长又笔直的腿，穿着棕色皮鞋朝她走近，在对面坐下。
他们直视着彼此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有着一双忧郁的蓝灰色眼睛，想必他的祖先来自于海洋文明繁盛的黑曜星。
精致的面容，眉弓上扬，不怒自威，一头柔顺的银发将耳朵遮住。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那种人物。
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支蓝色钢笔，在纸上认真写着什么，然后从窗口递过来一张纸。
「你的名字？」
「莫旎。」她写下自己的名字，把纸递回去。
「认识车里的那个女人吗？」
摇头。
「这是你的物品？」他从小窗口递来一个小物件，是她丢失的助听器。
「谢谢。」她点了点头，用手语示意。
莫旎瞥见那支钢笔盖子上的“Babel”标识，推测他是联邦翻译局的人。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写着，字迹清秀却古板。
「物品已安检，稍后归还。此处是联邦局语言实验室，位置需保密，如有冒犯，还望体谅。你暂未感染病毒。一周后若身体无恙便可离开。」
他解释了许多她的疑惑。
「怎么称呼您？」
「诺曼。」
他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便起身离开。莫旎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狡猾的名字。
它的词源至少有三种可能性。
戈兰语里的 Noman意为“无名之辈”。
阿勒曼语里的Nomaden意为“流浪者”。
菲特语里的Numan则是“血液，生命之源”。
莫旎盯着纸上的名字，不由走神。
诺曼，你是虚伪的匿名者，肆意洒脱的流浪者，亦或是上天恩赐的生命之源？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整个人疲惫不堪，却又抑制不住兴奋。
啃了一口又干又硬的黑面包，喝了一口南瓜汤，可以吃到热乎的饭，她已经很满足。在过去的几个月，她吃的都是维生素片和过期食品。
在这个没有钟表的房间里，无法得知外界的白与黑，时间仿佛也消失了。
直到诺曼再次出现，莫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联邦局里待了一周。
「瘟疫传播速度甚快。罗特泰尼及周边地区已有超80%人口感染，封锁无效。照此趋势，一个月内伽蓝星全员危险。」他写。
两人的对话至今一直是通过书面沟通进行，这让她对诺曼的声音充满好奇。
「这里比外面更安全？」
诺曼点了点头。
「你可以加入翻译学院，助我们一臂之力，构建无菌语库。」
我？怎么可能？
莫旎用手指了指自己，眼睛瞪得很大。
「近期接触过感染源的人已全部感染，你是唯一幸存者。」诺曼的笔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写道，「或因听觉障碍？病毒有可能靠言语传播。」
又聋又哑的她，从小受尽歧视，如今沉默却变成了一种优势，在病毒侵袭时幸免于难。
怪不得他一直不开口讲话，只用手语和文字沟通，原来也是为了防止病毒传播。
诺曼继续解释道：「根据检验结果，你的语言能力值是150。」
150。
莫旎的心脏狂跳，冷笑了一声，眼泪差点溢出。
伽蓝星联邦局每年会对18至25岁的公民做语言测试，普通人的语言能力值为90左右，能力值120以上的会被选入巴别塔翻译学院做进一步训练，能力值200以上并通过特殊测试的，被认证为星际翻译官。
在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掌握言语的人拥有着最高的权力。
因语言障碍，她连参加语言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找工作也很困难。现在却因缺陷成了幸存者，这一切太讽刺了。
莫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激动地写道：「聋哑人还可以当翻译官？」
「或许能做笔译。你有兴趣吗？」
她还在犹豫中，诺曼的手腕快速移动着，写下挽留的话。
「你考虑一周。」
随后，诺曼递过来的纸条上附着一串乱码一样的文字，她认出这是尤绪语，正在濒临灭绝的一门语言，可是她看不懂。
「这是给你的测验。试着翻译一下这句话。」
随后诺曼又给她一本字典。
虽然尤绪语的书写方式是从右往左，但语法和阿勒曼语有些类似，理解起来并不难。
她翻了翻字典，斟酌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答案。
看着她写下的那句「文字亦拥有千钧之力」，诺曼欣慰地笑了。
他试图加深测试的难度——简单句被扩展成从句，加上复杂的形容词和动词变位。
有了一次成功的试验后，她很快就把这句话翻译出来了。
于是他更改时态，从句套从句，写了一大段文字。
「字典附录里有特殊变位表，把它分别翻译成戈兰语和罗特方言。这是今天的作业。」
虽是一次翻译作业，却好像为她打开了一扇神奇的大门。她津津有味地翻阅着这本字典，认真思索每句话的含义，想象自己在破译某种亘古的谜语。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带来的权力。每个单词都是璀璨星辰，译者高举权杖，决定摘取哪一颗。
第三天，他把原文和字典拿走了。
「根据你自己写的译文，把它重新译回尤绪语。」
他告诉她，这种训练方式叫做回译法。
第四天，他又找来一本一百多页的尤绪语诗歌集，让她在三日之内背下。
莫旎不理解，这很难吗？
只用了一天，她就一字不差地默写了出来。
剩下的两天，除了吃就是睡，顺便看一下诺曼托人送来的报纸。她感觉这样的日子还挺舒服的。
诺曼的翻译训练和他的个人特质一样：冷峻，高效。
让莫旎上瘾。
截止到目前，伽蓝星认证的星际翻译官不超过100个。诺曼的邀请固然有诱惑力……
第七天，莫旎已经掌握基础的尤绪语。
房间的门也终于开了。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开了就难再关上。
诺曼的脚步声缓缓响起，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手持武器的面具人。
「你决定好了吗？」他用手语问。
她再次注意到诺曼的右手，修长而灵活。食指第二个关节和虎口处上有厚厚的茧，这是一只经常持枪的手。
莫旎穿过门，走到诺曼面前。
他双眼微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一尊不可亵渎的古老神像。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坚定，用手势告诉他：「我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