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鸑打着哈欠走进学堂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程絮乔在朝她招手。
橙鸑看了一圈,似乎也是唯一认得着的人了,于是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
“我听说一会儿要做自我介绍,”她愁眉苦脸地说,“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说个自己的名字呗。”橙鸑从包里拿了一个几张宣纸订在一起的本子,又想起程絮乔要借的书,从包里拿给她,“小心点,课上不能看啊,我怕我师父知道了说我。”
“你师父是洛师尊呀?”她接过书,有些好奇地看着橙鸑,橙鸑刚想解释,她又说道,“我大师兄叫苏沐卿,是观心堂堂主。”
“你师兄?”橙鸑来了兴趣,“那你也会望气、读心什么的?”
“对啊,我的神通就是读心。”她笑了起来,“云遮,你的神通是什么呀?”
橙鸑心一沉,不由得对这个扎麻花辫的少女畏惧了三分:“你试着读读看?”
“少调侃我了,”她瘪了瘪嘴,挑了挑眉,“是不是那种对别人的神通完全绝缘的神通?最克我们读心者了。”
“不是,”橙鸑偏着头,眨眨眼,有些不解地看着程絮乔,“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能力啊?”
程絮乔认真地摇摇头:“那很奇怪了,我读不到你的想法。”
已经过了辰时,管他们班学堂的夫子姓朱,是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老头,进来后,他身子向讲台倾了倾,略微讲了讲这半年的学习安排:首先是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算术、兵法五科,听课时间不得少于十二个时辰,会有笔试安排;再者是外出历练,可以随机安排时间,需要完成一篇游记,路上的山神也会参与评分;最后是带法器比武,不合格都会被淘汰。
“接下来的三年你们都是同窗,你们会一起出去冒险,出生入死,但是进入瑶台,或者回到自己的家族,有可能因为利益拼个你死我活,”他顿了顿,“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
本来严肃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奸诈:“考虑大家都不太熟悉,现在可以轮流站起来,以自己的名字加上自己的神通做一个自我介绍。”
程絮乔无语地摇摇头:“铺垫那么多,最后还是要做自我介绍。”
他为了接近自己的学生,专门搬了一把学生坐的椅子坐在讲台下面,面露和蔼。
“我叫程絮乔,字淮清,擅长读心之术。”程絮乔快速小声地说了一遍,又快速坐下,以至于橙鸑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叫云遮,字昭,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算命的......”四周的人全看了过来,橙鸑尴尬地赶紧坐下,埋着头,也无心去听其他人的介绍了。
“大师,”前面一个憨厚带笑的声音小声喊道,“你可以帮我看看正缘吗?”
橙鸑和程絮乔同时抬起头,前面转过来的竟然是那日把她们两个撞飞的胖子,六目相对,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姓章,名无涯,是北鲲章氏——那日实在是小人无礼,冒犯到了两位姑娘。”
程絮乔紧紧地抱着橙鸑:“她都还没给我算,怎么就轮到你了?”
“那,以后可以吗?晚几天都可以的!”他双手合十,恳求着橙鸑,眼里满是真诚。
“我这里是要收费的,”橙鸑眨了眨眼,“到时候没钱吃饭了怎么办?”
“多少钱都可以!就是,包准吗?大师?”
一口一个大师让橙鸑脚下一股浮力,摆摆手说:“当然准了——我算的自然是不会错的。那就到时候我看了再定价。”
并非是橙鸑今日不愿意,只是昨晚的事情又让她分了一半的精力去思考。
无论如何,回案发地点看一眼一定会有线索。
下午上完了洛筝瑶的天文课,橙鸑知道她要回移星楼了,青云苑也没人盯着她,最后一节诗词歌赋,她本来就会一点的,便借着更衣的理由,偷偷溜了出去,踩着墙,翻出了青云苑。
昨天晚上梦貘死的地方应该是瑶台的边际,房屋的样貌她还记得,应该是偏西边的位置。
玄鸟站在她肩上为她指路,他记性了得,弯弯绕绕了几圈——最后到了一个眼熟的位置,正是梦貘昨晚被杀掉的地方。
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四处都是住宅,只是这里靠着瑶台边上了,除了守边界的辟邪殿的下属,没人愿意住这里,全是空房。
结界在一丈远的地方一闪一闪的,那只手不怕结界,差一点就将梦貘偷了出去。
所以,那个宇文正离是敌是友,一时间橙鸑也想不明白。
空荡荡的宅院,紧锁的大门,一阵风吹过,玄鸟飞到了屋檐上帮橙鸑放哨,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寻找蛛丝马迹。
那只手很有可能在被拦截的时候掉什么东西。
四周的墙面都是爬山虎,地上的排水沟里也全是青苔。
玄鸟找了一根木棍丢给橙鸑,她也好一点一点地翻着找。
约莫找了一炷香的时间,木棍在排水沟里碰到了一块很硬的东西,橙鸑包着手帕把它掏出来,比手掌小一点,暗红色的血迹混着泥土,让一人一鸟都心一沉。
“乌衣,你怎么看。”橙鸑随意把泥巴点子擦了擦,手帕是不能要了,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硬度......”玄鸟拿爪子刨了刨,咂咂嘴,“像是,一根骨头啊......”
玄鸟这话一出,耳畔的风声大了,吹得叶子沙沙作响,橙鸑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刚刚出青云苑还是万里无云,此刻天却阴了。
橙鸑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觉得这东西有点邪门,但是又是一条线索,不得不想带回去慢慢研究。
“这个气场不对,你带回去洛小姐会发现的。”玄鸟看出了她的想法,小声劝着。
橙鸑摇摇头,总听见有嘶嘶的响声,警惕地观察了一阵周遭环境,不想,一低头,却看见手上的断骨正在滋滋地吸她的血,“啊”一声把它扔了出去,玄鸟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力气使得太大还是它“活”了过来,竟然骨碌碌地滚了出去——滚到了结界外面才慢慢停下。
结界的光一闪一闪的,变成了红色,断骨到底是实物,加之带有一定法力,穿过去直接触发了警报。
“咚——咚——咚”三声,琼瑶楼上的钟响了,橙鸑包着弄脏了的手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招呼着玄鸟,又倒了七八个弯,风声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们,橙鸑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继续两步并做一步地随玄鸟向前。
好不容易到了人多一点的地方,橙鸑还未放下心,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突然她脑子里都“咚”的一声响,仿佛谁敲响了古钟,她刚疑惑为何琼瑶楼又要敲钟,回看,眼前的桥被震得粉碎,巨大的水花飞溅而起,一瞬间天旋地转,乌云密布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大洞,金光乍现,一道“天梯”赫然出现在橙鸑面前。
所有人都在向天梯走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橙鸑想找玄鸟问问,却发现这鸟连个影儿都没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那些去天梯的人问。
“请问阁下......”橙鸑把一个人拦下来,那人却好像没有看见她似的,撞开她,面无表情地走了。
算了回移星楼问问师父吧。
橙鸑抬头看了看那直通天界的天梯,一眼望不到头,也不敢贸然前进。这时她才注意到四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亭台楼阁都显得更新一些,漆好像刚刚才上过——这里不是她记忆里的瑶台。
难不成是传入什么地方了?
橙鸑咬了咬牙,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上去一探究竟,她倒是要看看这是出什么了幺蛾子。
天梯很长,从洞天里发出的光越来越刺眼,从一开始的金色阳光逐渐发白,凄冷如寒星坠落于天际发出的最后一束光芒。
橙鸑感觉脚下有震动,她站在半空中,天梯晃动得越发厉害,再抬头,仿佛有一把刀,将天梯砍成了两半,上面的部分轰然倒塌,下面的部分也在摇摇欲坠,她感觉后面有人在推她,回过头去却是密密麻麻的人,面无表情地往天梯走。
“前面断了!快回去!”橙鸑冲他们大喊。
无人理会,只是因为前面的阻力使劲往前推,使劲往前挤。
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橙鸑侧身想从人群中挤出去,仅仅是让出一个缺口,后面的人就涌入,两眼无神,手垂在身侧,只有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向天界。
然后在断口处如同下饺子一般一个一个掉了下去。
橙鸑愣在原地,任后面的人挤开她,走进那个有光的深渊,是一个长睡不醒的梦。
美丽而又诡异的诱惑。
“咚——”
一阵眩晕袭来,橙鸑拼命地眨了眨眼,稳住自己没有跌倒在地,睁眼,一座庙宇映入眼帘,下面是看不到头的石阶——难不成这是天梯的顶端?橙鸑望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轻轻叩响。
门自动打开了。
里面有一座神像,比两三个人叠在一起还高,盘坐着,用漆金处理过的外衣微微泛光,橙鸑抬头,明明有光线,神像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
跨过门槛,橙鸑本着敬畏之心,见有没有用过的香,准备拜一拜,一低头,就看见供桌的盘子上放着刚刚的那块断骨。
橙鸑的瞳孔一缩,呼吸都变急促了。
吱吱嘎嘎的门声响起,庙宇左边的位置开了一扇小门。
有风声,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但是比这个邪门的骨头好。橙鸑有些后怕地看了那块断骨,此时它被擦得干干净净,白的发光,静静地放在盘子里,供果在旁边,她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是一场梦吧,真的发生也太离谱了。
她走向小门,空荡荡的外面闪现出了几条弯弯扭扭交汇在一起的线条,像一个爪子,约莫有八九条,橙鸑伸手去碰,“咚”一声响,恍然间,听见有人在喊她,浑身一震,睁开眼,洛筝瑶正担心地望着她。
“师父......我......”橙鸑看见玄鸟站在她编的风铃上面,使劲使眼色。
“那个是神木,”洛筝瑶缓缓开口,“代表着战争与厄运,在整个山海间都是禁物——我已经转交给灵犀阁了。”
“你刚刚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洛筝瑶盯着橙鸑的眼睛,橙鸑第一次在师父眼里看见了莫名的杀意——如同她琴上的弦,还未来得及眨眼就见血封喉。
“师父,”橙鸑带着哭腔,“我就是到了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扇门,然后就传来了你喊我的声音。”
洛筝瑶怔了怔,一脸心疼地把橙鸑揽入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
耳畔的声音有些阴沉,橙鸑感觉脖子后面一凉。
“云遮,字昭......”
橙鸑感受到洛筝瑶松了一口气,暗器也被收了回去。
“鸑鸑,刚刚是师父失礼了,”洛筝瑶面露愧色,“只是以往确实有修炼者接触到神木了以后被夺舍的例子。”
“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了师父,”橙鸑垂了眼,“昨晚梦见自己在那一片被困住,梦中之景过于真实,以至于久久不能忘记,才让玄鸟陪着去了,然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无妨。”洛筝瑶将橙鸑额上的碎发轻轻往两侧捋了捋,“你没事就好。”
“早些休息,师父就在楼下,不用害怕。”
等洛筝瑶离开后,玄鸟才靠橙鸑近些说话:“你被盯上了。”
橙鸑被吓得一激灵,又看了玄鸟眼中那一抹狡黠的光,才平复下心来,给了他一记爆栗:“好好说话。”
“所谓神木其实应该叫‘神骨’,每一块都有不一样的禁术,”玄鸟咬牙切齿又只能憋屈地自己理头上的羽毛,“应该是昨天晚上那双手掉下来的,我猜这块的禁术应该是‘神偷’,与正常的法阵传送不同,他可以只把身体的某一个部位穿过时空,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你别想着打我,我刚刚的话可没收回去,你把神骨的主人的记忆全看光了,他肯定是盯上你了啊。”他看见橙鸑的脸上一沉,表情错综复杂。
“果然是他来找我了。”
橙鸑冷冷地一笑,从锁住的抽屉里拿出了陶瓷碎片,不错,会吸血,会说话,会偷东西——父皇胸口处的血就是这样被他一点一点吸走的——他会放肆得意地大笑,会低声细语地蛊惑人心,会碎碎念地咒骂——他是夺走她平静生活,夺走她名声,夺走她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他留了把柄,橙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橙鸑半眯着眼,手握成拳,陶瓷碎片刺破了手心,鲜血与疼痛才能让她从软弱里清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