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子教授的是地理,也是橙鸑的短板。
橙鸑木木地坐在座位上听天书,还在想昨天的事情,任朱夫子的才华在学堂里如何四溢,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灵犀阁,橙鸑在纸上写写画画,高低是要再去看看那个断骨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朱夫子望着台下,觉得自己一个人讲得甚至无趣,便开始抽学生起来回答问题。
“云遮,我刚刚一提问你就把头埋着,那就你来回答一下我刚刚提的问题吧。”
用最和蔼的笑说出了最扎心的话。
橙鸑站了起来,也尴尬地回笑着。
“你先把书上的话读一下。”他微笑着看着橙鸑,殊不知是刚刚橙鸑临时随便翻的一页。
“萯山位于中山经第三列山系之东部,首起敖岸山,东接青要山,构成总长四百四十里的山系脉络。”橙鸑听见程絮乔在笑,也没敢看别处,只是硬着头皮继续念,“其山体分阴阳两面:阳面多产㻬琈之玉,阴面多赭石与黄金。”
朱夫子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还是不失礼仪地点点头,让橙鸑坐下,走到讲桌前,道:“我们刚刚还在东山经,云遮就已经跑到中山经去玩去了。”
程絮乔一直在憋笑,拍了拍橙鸑的肩膀:“刚刚都我都跟你说了在十三页。”
“我听成四十三页了。”橙鸑趴在桌子上,无可奈何地把书翻到正确的一页。
讲台上挂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地图,朱夫子一边说一边拿戒尺指了指两个相差甚远的地方,看见刚刚自己读的中山经,橙鸑瞳孔一震。
——像爪子一样的不是墨水,而是河水!
又东二十里,曰和山......是山也,五曲,九水出焉......
橙鸑又翻了回去,数量对上了,形状也无异——断骨把她指引到那里是何意?难道那里有与幕后之人有关的线索?
一下课,橙鸑就跟朱夫子跑出了教室:“朱先生,我想过两日去萯山山系历练历练,是在您这里批准吗?”
朱夫子本来还是笑嘻嘻的:“原来你是对那边感兴趣啊,是,在我这里批准,你们几个人啊?”
“就我一个。”
“哎哟,”他皱着眉,表情有些为难,“这可不得行,怎么都要两个人组队去。”
“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橙鸑恳求着说。
“这个安全没法保障啊,”朱夫子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个是新规矩,还是你师父,洛师尊提的呢。”
师父......这不分明是故意的吗?橙鸑咬了咬嘴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朱夫子“嗯”了一声,眉毛又舒展开来:“所以我也没办法,你就这两天找个自己的同伴,我们班上那么多人,多和大家交流交流。”
“是,多谢朱先生,云遮明白了。”橙鸑礼貌地笑了笑。
“好,那回头人齐了找我给你批哈。”
橙鸑表情凝重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这节是自习课,橙鸑本想再研究一下路线,学堂里却吵吵嚷嚷的,特别是章无涯,嗓门大得当属第一,程絮乔也在做功课,被吵得直捂耳朵,写也写不进去,把书重重地一砸:“烦死了,吵得我脑仁疼。”
橙鸑看向坐在前面还在聊天的章无涯,轻轻拿笔戳了戳他,小声地凑近了说:“章无涯,你再吵以后找不到娘子。”
短短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威力极强。
章无涯默默转过身去,开始看自己的手指甲。
一瞬间学堂安静了下来。
程絮乔睁大了眼睛,冲橙鸑比了一个大拇指。
橙鸑淡然自若地摆摆手,与程絮乔对视的时候有些心虚——她觉得自己不该把外人拉进来;但是她又能找谁呢?如果玄鸟能变成人该多好,橙鸑撑着脑袋,还说什么自己有几千年的修为,除了说话什么都不会。
要说危险,无非是对未知的恐惧。
“絮乔,”橙鸑小声地喊,程絮乔抬起头,“你愿意和我一起组队去历练吗?”
“我吗?”程絮乔有些不敢相信,眼睛里来了光,“去哪里?我,我当然可以。”
“去......”橙鸑又翻开书确认了一遍,“萯山山系,那一圈。”
“可能,可能路上会有一些危险。”橙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
“我保全自己是没问题的,”程絮乔拍了拍胸脯,“我相信我们之间没有拖后腿这样的说法。”
“那我一会儿和朱夫子说?”
“多久走?”
橙鸑微微算了算:“这两天的话......七月廿六吧。”
“你那么说,那肯定是个好日子。”程絮乔一脸信任地点点头。
章无涯靠着椅背,还在看手指,大概是听见了她们要走了,猛地转过头来,有些讨好又有些扭捏地笑着:“大师,这两天可以......帮我看看......我的正缘吗?”
橙鸑无奈,从本子里裁出来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草纸,递给章无涯:“生辰八字,写上面。”
章无涯几乎拿出了自己平生最工整的字迹,一笔一画地写在纸上面。
写完的时候直接下课了,橙鸑冲出学堂去找朱夫子。
“找好伙伴了?”朱夫子也不惊讶,小老头的脸上全是笑容,慢悠悠地喝着一壶茶。
“我和程絮乔。”
“路线想好没有?去萯山只有先传送到青要山山,包括回来也是,只有那里有瑶台的法阵。”他招了招手,柜子上的卷轴顺着他的指尖落在了桌子上。
“路线方面还需要我们商量一下。”橙鸑在卷轴上写上了自己和程絮乔的名字,地点写上萯山后,后面的空白处漂浮出几行字,从敖岸山到和山五座山,朱夫子看了几眼,道:“你们要去的打个勾,五选三就行了。”
和山是一定要去的。橙鸑先在下面打了个勾,要从青要山传送,也得去;敖岸山作为萯山之首,也可以去一趟。
“准备多久去?”朱夫子的字很漂亮,签名字的时候潇洒而不乱。
“七月廿六。”
“好,”他小心地把卷轴合上,“我跟他们说一声,你那日辰时就和程絮乔去演武场——”见橙鸑表情有些茫然,赶紧说,“就是你们考核比武的地方,跟着他们就可以了。”
一听,橙鸑就明白在哪里了,点了点头:“是,多谢朱先生。”
回去又是给章无涯算正缘。
“云遮,”程絮乔脸上全是兴奋,“我们散学后去方厘巷买点东西好不好?”
“好。”橙鸑刚把四柱和神煞批出来,还在想方位。
“我们要带吃的吗?”程絮乔又凑过头来,教授兵法的夫子滔滔不绝地讲着,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无法自拔,无心管束下面小小声的讲话。
“带着,有可能找不到吃饭的地方。”橙鸑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愣了愣神,抬起头来看向程絮乔,“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准备去郊游的?”
“和好朋友一起出去怎么样都很开心。”程絮乔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搓着手。
朋友......橙鸑的笔在纸上顿了几秒,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点。
并未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下课后橙鸑开始跟章无涯解释纸上的内容。
“这个方位,是以你出生的位置为准。”
“这个,对方的出生月份仅供参考,八九月份左右,但是命中丙火重还是比较重要一个特点。”
“外貌,皮肤白皙、个子不算高、身材相对而言娇小三点也仅供参考,不排除有太阳晒黑,种族特性这两个方面。”
章无涯郑重地接过橙鸑批的字条,表情复杂,橙鸑试探着问:“不喜欢这种类型的?还是已经遇上了?”
章无涯摇摇头,傻笑起来:“有,就是好事——就是,有点太好了,我怎么感觉自己配不上她呢?”
“我也要算!”程絮乔靠了过来,“我一定会比章无涯先找到相好!”
章无涯挠挠头,没有回复,只是傻乐着,又去仔细看橙鸑给他批的字条了。
“你不是时辰搞忘了吗?”橙鸑无奈地看了看在裁纸的程絮乔。
“对哦。”程絮乔抱着手,有些遗憾,“只能下次回家找我娘问问了。”
散学后,章无涯和班上其他几个好友约着去看蹴鞠赛去了,橙鸑则跟程絮乔去方厘巷。
卖飞云的店还是是最火爆的,听闻又出新款了,橙鸑把手张开,她的云已经有点发灰,在路上很不方便。
“絮乔,我要去买朵云,你买不?”
“我前几个月过生辰,我娘送了我朵新的。”
“哦……”
“你去呗,我陪你看看。”
老板娘很热情,把本来分散的云全汇在她们面前,橙鸑一时不知道怎么选才好,老板娘拿了一朵白里带透的云下来,说:“小娘子要不要试试我们刚到的‘仙人脚’?是目前飞得最高的云,你在外边绝对买不到!”
“啊?叫什么?”
“叫‘仙人脚’,你驾御得好它可以看到天上仙人的脚……哈哈,就字面上理解嘛。”
橙鸑的脑海里是那种赤脚仙人,说不定会有脚丫子臭的那种……
“哦,我娘就给我买的这种。”程絮乔把手张开,浮出来一小团白里带透的云,她在云尾那里系了一个蓝色的蝴蝶结。
“嗯……我对高度倒是没有什么要求,有没有飞得快点的云呢?”高高的自然威风,一遇到危险的情况就不宜于快速逃走或实战。
当然,最好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板娘又把一朵像糯米团子一样的云拿下来:“那这个小娘子肯定喜欢,我们管叫它‘水天一线’,飞得就很低了,但速度很快,你在外边绝对买不到!”
橙鸑看着它,不由得心动了一下,又有些纠结:“那……多少钱?”
老板娘笑得和蔼可亲:“不贵,十两银子。”
橙鸑在包里翻银子的手停住了,老板娘很热心地说:“以旧换新,收你二两银子。”
这个世界真美好。橙鸑愉快地把二两银子和旧云给老板娘,把新的云收回了手里。
“你那么久了都没注意吗?”从店里出来,程絮乔叉着腰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橙鸑,摇了摇头,麻花辫上的红发带随风舞了几下。
“嗯,你换新发带了,今天看见了忘说了。挺好看哒!”橙鸑伸手去抓,发带尾有两个小孔。
“我师父送给我的。本来上面有两个铃铛,太响了,走着像小狗过来了一样!”程絮乔突然眼前一亮,“嗳!你看那在干什么!”拉着橙鸑就往戏台子走。
眼见一个大汉舞火表演杂技,嘈杂的人声中橙鸑才听到,原来他用的是三味真火,不由得心中佩服。但看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橙鸑抬头看天上,发现头顶挂满了花灯,有小兔子形的,有莲花形的……
橙鸑想起了府上照顾自己的栋嬷嬷,陪自己的侍女孤星和守月——总是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她做好看的花灯,高高地挂在院子里,也同这里平凡日子里的街上一样,明亮又热闹。
“云遮!”程絮乔在旁边一家做衣服的店门口叫她,“那边的那块布好好看,你快陪我来瞧瞧!”
橙鸑走进去,轻轻摸了摸,确实是块好料子,颜色也很板正,是漂亮的枫叶红。
“我觉得做衣,做裳都好。”程絮乔眨着眼睛,过去问店家能不能给她留一留。
“我怕这个月钱不够了。”程絮乔叹了一口气,有些纠结,奈何价格有些昂贵,如果裁剪一套衣服下来,需要三两银子。
“你喜欢吗?”橙鸑轻声问。
“没事,下次再买吧。”程絮乔有些不舍。
橙鸑走到掌柜面前,从包里掏出了三两银子。
“直接在我家做衣服吗?”掌柜还在记今天的账目,打着桌子上的大算盘。
“嗯,是给那边那个小娘子做,我们明日来量尺寸,我可能不来,布匹留好,线要最好的,裁的时候仔细些。”
掌柜抬起头来看了程絮乔和那块布一眼,笑着点着头:“放心吧姑娘,没有点诚信,在瑶台可是开不走的。”
程絮乔目瞪口呆地望着橙鸑,橙鸑有些僵硬地笑了笑,表情不太自在,只是背着手,背挺得直直的:“不用谢我,在我们族里,会给好友送一份见面礼,我的父亲教我,这是基本的礼仪。”
程絮乔给了橙鸑一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没哭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