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的示警如同在耳边敲响的警钟。五百大洋的悬赏，加上金牙炳这条暗处的毒蛇，让王翠花明白，消极的隐藏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她必须做点什么，扰乱对方的视线，甚至……将计就计。
第二天，她照常出摊，但神态间刻意增添了几分愁苦和不安。当相熟的老顾客问起她手臂的伤时，她不再简单地说是划伤，而是欲言又止，最后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后怕道：
“唉，别提了……前天晚上收摊晚，回去的路上好像被人跟上了，黑灯瞎火的，吓得我摔了一跤，胳膊磕在石头上，还丢了卖菜攒的几块大洋……这几天心里都毛毛的。”
她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遇袭”故事，将自己手臂的伤和近期的“心神不宁”归因于此。这既能解释她的异常，又能巧妙地与“黑衣侠女受伤”的传闻撇清关系——一个会被小毛贼吓得摔跤丢钱的卖菜女，怎么可能是飞檐走壁的侠客？
果然，这番话很快通过市场里无形的信息网络传开了。王翠花能感觉到，某些暗中投来的审视目光，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将信将疑。
但这还不够。她需要更积极地掌握信息，而不是被动等待。那个神秘的老乞丐，是关键。
接下来的两天，王翠花在卖菜之余，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市场里所有的乞讨者、流浪汉。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举止、眼神，试图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老乞丐”。她甚至会在收摊时，故意多留一些品相不好的蔬菜，放在市场角落，默默观察是谁会来取走。
她的耐心和细致得到了回报。在码头事件后的第四天傍晚，她又看到了那个身影。他依旧穿着破旧，蜷缩在市场西头一个避风的角落，面前放着破碗，与寻常乞丐无异。
王翠花没有立刻上前。她等到天色擦黑，市场人迹罕至时，才拎着半篮子挑剩下的、有些打蔫的蔬菜，如同日常处理废品一样，自然地走向那个角落。
她将菜篮子放在老乞丐身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随手一放。但在直起身的瞬间，她以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说：
“风大雨急，何处能避？”
这是她苦思冥想出的试探，既点明了自己收到警示，又询问对方来历和意图。
那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在暮色中似乎亮了一下，他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扒拉菜叶，头也不抬，声音含混不清，却清晰地传入王翠花耳中：
“闸北，三马路，悦来茶馆。明日申时，东厢雅座。”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王翠花，专心致志地挑拣着篮子里的菜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王翠花心中剧震！对方果然有备而来，并且直接给出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悦来茶馆……她听说过，是闸北一家有些年头的普通茶馆，鱼龙混杂，既不容易引人注目，也方便进退。
去，还是不去？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转机。
王翠花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一搏。她需要信息，需要弄清楚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次日午后，王翠花提前收了摊。她换上了一身稍微干净但依旧朴素的蓝布衣裳，用头巾包住头发，仔细检查了左臂的伤口，确保包扎得严实，不会渗出血迹。她没有携带任何显眼的武器，只在袖口内侧藏了几枚边缘磨利的铜钱，小腿绑了一把贴身的短匕。
她绕了些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来到闸北三马路的悦来茶馆。
茶馆里人声嘈杂，茶香混合着烟叶的气味。说书先生正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隋唐演义，茶客们喝茶、聊天、下棋，一片市井喧嚣。
王翠花压低帽檐，径直走向东侧的厢房。这里用屏风隔出几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她找到最里面靠窗的一间，撩开布帘走了进去。
雅座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并非昨日的乞丐，而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他面前放着一壶碧螺春，正悠闲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到王翠花，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王姑娘，冒昧相邀，还请见谅。”
王翠花心中警惕到了极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言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这个人身上没有江湖气，更像是一位学者或者商人。
“阁下是？”她直接问道。
“鄙姓苏，苏慕哲。”中年人微微一笑，给自己和王翠花各斟了一杯茶，“一个不希望这上海滩，完全由青帮一手遮天的普通人。”
他开门见山，反而让王翠花稍稍意外。
“昨天的乞丐……”
“是我们的人。”苏慕哲坦然承认，“王姑娘昨夜独闯码头，救无辜于水火，巾帼不让须眉，苏某佩服。”
王翠花心头一凛，对方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连她昨晚参与码头之事都一清二楚！这份情报能力，绝非普通势力。
“你们想做什么？”王翠花没有碰那杯茶，直接问道。
苏慕哲也不在意，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们与青帮，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走私烟土，贩卖人口，祸国殃民。我们想做的，就是尽可能阻止他们，斩断他们的触手。”
他顿了顿，看着王翠花：“我们知道姑娘身怀绝技，且有侠义之心。但独木难支大厦。青帮势力盘根错节，与租界当局、甚至部分军方人员都有勾结。姑娘单枪匹马，纵然武功再高，又能对付几人？又能救下几人？”
王翠花沉默着。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我们可以为姑娘提供情报，在某些时候提供必要的掩护和支援。”苏慕哲继续道，“我们不需要姑娘加入我们，只希望在针对青帮的某些行动上，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王翠花看着苏慕哲深邃的眼睛，心中飞速权衡。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组织合作，风险巨大。但对方展现出的情报能力和对青帮的敌意，又确实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我如何信你？”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慕哲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照片，推到王翠花面前。
照片上，是几个被解救的女子，虽然面容憔悴，但眼神中已重新有了光彩，她们站在一处看似教会医院的地方。照片背面，写着一个日期，正是码头事件后的第二天。
“这是我们的一处安全点，她们目前很安全，正在设法联系家人或安排去处。”苏慕哲轻声道，“这，算是我们的一点诚意。”
看着照片上那些重获新生的面孔，王翠花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下。至少，她昨晚的冒险，有了切实的结果。
她抬起头，看向苏慕哲，眼神依旧锐利，但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冷。
“合作可以谈。”她缓缓开口，“但规矩，要先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