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家(下)
“误会？”
徐县令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本官亲耳听到，你们要把这丫头沉潭祭河神。这也叫误会？”
“大周律法明文规定，严禁生灵祭祀！你身为村长，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李富贵“噗通”一声砸在地上，膝盖生疼。
“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
徐县令俯视着他，像在看一只蝼蚁。
“以前有没有祭祀过生灵？”
“没……没有！猪和牛……我们也都是吃过后才扔进河里……”
“哼，三日后，本官会再来。若是见不到苏念好好的，本官就拿你试问！”
“到时候，别说你这个村长的位置保不住，你这条命，也得搭进去！”
李富贵全身的骨头都在打颤。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改。”
徐县令这才收回目光，转向苏念时，腔调软化不少。
“你如今作何打算？”
苏念刚要张嘴，李富贵连滚带爬地抢先。
“大人！村尾有间空屋，虽然简陋了些，但遮风挡雨没问题！”
“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给苏……苏丫头住！”
他唯恐徐县令误会，又哆哆嗦嗦地补充。
“我没有旁的意思……这是我作为村长的职责。”
徐县令瞥了他一眼。
“算你识相。”
李富贵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整个人都虚脱了。
只要能保住村长的位子，其他什么都好说。
徐县令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苏家三口和苏念。
苏老头死死盯着那张文书，又不时抬头恨恨的瞪着苏念。
一张脸跟调色盘似的，青一阵红一阵。
三十两。
比一百两少了整整七十两。
他嘴唇蠕动，想放几句狠话，但是又怕苏念再说出惊天动地的话，终究没那个胆子。
最后只能捶胸顿足，长叹一声，认栽了。
苏婆子从地上爬起来，一双三角眼淬了毒似的剜着苏念。
“你个死丫头，等着！你要是拿不出银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念懒得搭理她，径直走向柴房。
她得收拾东西。
柴房里，那口属于母亲的箱子静静待在角落，蒙着一层薄灰。
她刚走过去，苏婆子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你想干什么！”
苏婆子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食的老母鸡，把箱子死死护在身后。
“这箱子是我们苏家的！你休想拿走！”
苏念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这是我母亲的嫁妆。”
“你母亲？”
苏婆子瞬间拔高了音量。
“你母亲嫁进苏家，就是苏家的人！她的东西就是苏家的东西！”
“你个赔钱货，还想拿走？做梦！”
苏老头也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堵在门口。
县令一走，他又觉得自己行了，家主的威严又回到了他身上。
“念丫头，你别太过分。”
他板着一张老脸，试图拿出长辈的架子。
“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你娘留给我们苏家的。”
“你现在要走，我们也不拦着。但东西，必须留下！”
苏念差点被这俩活宝气笑了。
养老？我可去你的吧。
她向前一步。
“我娘的嫁妆，凭什么给你们养老？”
“就凭我们把你养大！”
苏婆子脖子一梗，说得理直气壮。
“你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裳，哪个不是我们给的？”
“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走了之？”
“门都没有！”
苏老头立刻跟上，夫唱妇随。
“你要是敢拿走这箱子，我们就去告你不孝！”
他似乎从这句话里找到了底气，声音也大了几分。
“大周律法，不孝可是重罪！”
苏念看着这对厚颜无耻的老东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去告啊。”
她歪了歪头，一副“你快去，我等你”的表情。
“正好，我也想问问县令大人。”
“把孙女卖去祭河神，算不算不慈？”
“藏着我娘的嫁妆不还，算不算侵占？”
“你们要是真敢去告，咱们就当着县令大人的面，好好算算这笔账。
看看最后是谁进去啃窝窝头。”
苏老头的脸色瞬间垮掉。
他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刚才在县令面前屁都不敢放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这会儿又提，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
苏婆子也蔫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你……你个不孝顺的死丫头，敢威胁我们！”
“随便你怎么说。”
苏念没工夫跟他们掰扯，直接绕过苏婆子，走到箱子前，伸手就要去开。
苏婆子下意识想拦，被苏念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缩回了手。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苏念手上动作不停。
“文书都签了，白纸黑字，我跟苏家已经一刀两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这箱子里的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你们要是再拦，我现在就去找县令大人。”
“反正他说了，三天后还会来。”
“到时候，咱们当面对质，看谁更占理。”
苏老头和苏婆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退缩。
再见一次当官的，他们是真的怕。
“算了算了。”
苏老头第一个败下阵来。
他挥挥手，语气里满是不甘。
“让她拿走吧，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算我这个当爷爷的，施舍给她了。”
苏婆子还想撒泼，被苏老头一把拽住。
“行了！别闹了！”
他压着嗓子，在她耳边嘀咕。
“三十两银子马上就到手了，何必为了这破箱子跟她闹？万一真把她惹来急了，她这个疯子，咱们什么都捞不着！”
苏婆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拿走拿走！都拿走！我倒要看看能拿出什么金元宝来！”
“一个破箱子，里面装的还不是些破烂！”
苏念全当耳旁风，打开了箱子。
里面东西确实不多。
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裳，一对款式简单的细银镯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荷包。
荷包里装着几枚铜钱，和一张折叠得很好的发黄纸张。
苏念摊开那张纸。
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苏念很惊讶，一个重男轻女的乡下村里，居然能有写的一手漂亮字的女人。
“念儿，娘走了。这些东西是娘留给你的，不多，但是娘的全部心意。”
“你要好好活着。”
短短几句话，苏念鼻头一酸。
这就是有母亲挂念的感觉吗。
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重新放进荷包。
苏婆子在旁边冷眼旁观，撇了撇嘴。
“就这些破烂，还当个宝贝似的。”
“我还以为能有多少好东西呢！切！”
苏念没理她，抱起箱子就往外走。
赵铁柱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看到苏念出来，他立刻迎上来。
“丫头，东西都拿齐了？”
“嗯。”
苏念点头。
“那咱们走。”
赵铁柱二话不说，从她手里接过箱子，大步往外走。
苏老头和苏婆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写满了不甘，却又不敢真的冲上去阻拦。
苏耀祖从屋里探出个脑袋。
“爷爷，就这么让她走了？”
苏老头重重叹了口气。
“走就走吧。反正三十两银子马上就到手了。”
他转身回屋。
“我们准备过几天收钱，她一个贱丫头，要是拿不出来，到时候别怨我们……。”
苏婆子朝着门口啐了一口。
“晦气！”
但一想到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她脸上又忍不住露出贪婪的笑容。
三十两啊，够他们花好久了。
村尾的破屋，李富贵倒是真派人来收拾过了。
屋顶的漏洞堵上了，地上也铺了层还算干净的稻草。
“丫头，今晚你先将就一下。”
赵铁柱把箱子放下，语气里带着些愧疚。
苏念摇摇头。
“铁柱叔，这已经很好了。”
起码，这是她自己的地方，不用再看那一家子的脸色。
赵铁柱看看外面的天色。
“丫头，叔明天要去山上祭拜我娘。”
他顿了顿，脸上有些怅然。
“这些年在外，没能回来给她上柱香，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你这几天就在村里待着，别乱跑。有事就去找李富贵，他现在应该不敢对你怎么样。”
“要是真有急事……”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村东头有个老王家，你去那儿找我。我就借宿在那儿。”
苏念记下了。
“铁柱叔放心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赵铁柱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
破屋里只剩下苏念一个人。
她靠着墙，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明天的计划。
天一亮，她就去河神庙，找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挖出藏的黄金。
凑够三十两，拿到断亲书，然后彻底离开跟这个苏家一刀两断。
至于怀里那本《悬壶补天录》，这可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绝对不能丢。
想着想着，倦意上涌，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吱嘎…吱嘎…”的细微声响，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是木门被撬动的声音。
很轻，很小心。
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念瞬间清醒。
她屏住呼吸，慢慢摸到了身边那把柴刀。
门外，黑影停顿了片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人的声音，而是那扇破门的心声。
【有人来了……是谁？】
【哦，是村里那个二癞子……这货平时就爱偷鸡摸狗的……】
【他手里拿着根绳子呢，看这架势，不怀好意啊……】
苏念心中一凛。
二癞子！
那个村里有名的地痞流氓！
平日里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村里的姑娘见了他都要绕着走。
这货居然敢摸到她这儿来！
她没出声，悄悄摸到墙角一根收拾屋子时没扔的烧火棍。
棍子有点分量，抡起来砸人应该挺疼。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里看。
借着月光，苏念看清了那张猥琐的脸。
真是二癞子！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贪婪的光。
似乎以为苏念睡着了。
蹑手蹑脚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手里，握着一根绳子。
苏念握紧柴刀，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草堆里。
等他再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
二癞子猫着腰，一步步朝苏念挪去。
他伸出手，就要去碰苏念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