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到顾澈站在几步开外，身后是宿舍楼里透出的暖色灯光。他已经换下了白天的衬衫，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家居服，柔软的材质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工作时的严谨，多了几分温和。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同款地不锈钢盆。
“找水房。”林舒望答道，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顾澈走上前，唇角泛起淡淡疏离却礼貌的笑意：“水房不在这边，在旁边拐角处的小房子里，走吧，我带你去。”
林舒望跟在他身后，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交织晃动。他走在前面，步伐稳健，不时低声提醒：“注意脚下台阶。”
所谓的水房，其实相当简陋。一个提供热水的老旧水箱，和一个用水泥砌成的长方形水池，便是全部。
“如果想洗澡的话，该去哪里？”林望舒忍不住问，这对她而言是眼下最实际的问题。
“可能需要你自己准备一个圆桶，或者过两天我让边巴给你送一个过来。”顾澈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歉意，“这边的条件还比较简陋，没有正式的淋浴间。学校原本计划为离家远的学生申请经费建淋浴间，方便他们寄宿，但目前……还有些困难。”
“慢慢来吧。”林舒望理解地点点头，声音平和。
她此刻满脑子都在想象自己蜷坐在水桶里，拿着毛巾艰难洗澡的画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收敛心神，将长发随意地拢起，在头顶盘起一个清爽的丸子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随后拿出卸妆膏，就着水池开始仔细卸妆。当最后的彩妆痕迹被清水洗净，灯光下她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天生的白皙透亮，仿佛上好的瓷器，找不到一丝瑕疵。
另一边的顾澈则安静地刷牙，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当他用冷水冲完脸后，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爽利落，额前碎发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好了吗？”他端起盆，看向林望舒，目光沉静。
“好了。”
“走吧，这里的路会黑点，跟紧些。”他的叮嘱自然而不逾矩。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返回的小径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浩瀚的星空无声地笼罩着这片静谧的山村，也笼罩着这一对刚刚相识的男女。
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氛围，在寂静的夜色与璀璨的星光中，悄然弥漫开来。
第二天一早，天光还没完全透亮，青灰色的天际仅有一抹鱼肚白。林望舒收拾妥当出门，经过顾澈宿舍的时候，发现门扉紧锁，他起得比她更早。
“林记者，早。”边巴坐在院里的木桌旁吃着早饭，一见她便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显得格外朝气。
“早。”林舒望点头回应。
她今天穿了一件亮橙色的冲锋衣，下身是利落的黑色工装裤，搭了一双扎实的马丁靴，棒球帽下，几缕不听话的卷发溜出来，肆意张扬。这身明亮的装扮，在朴素的山村背景里，像一簇跳动的火焰，让人无法忽视。
“书记让我问问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边巴转达道。
“行，吃完后带我到附近最高的山头看看吧。”
“好，不过去那儿干什么？”
“先踩个点，到时候飞点航拍。”
“什么是航拍？”
“就是用无人机拍东西。一会儿我回宿舍拿一下‘飞机’”。
“林记者，你还会开飞机呢！”正在厨房忙碌的苗婶探出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鲜事，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惊奇。
林望舒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发现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向苗婶解释清楚。
登上山坡，林望舒熟练地组装设备，操纵无人机腾空而起。她的目光瞬间变得专业，习惯性地锁定在手中的控制器屏幕上。
边巴觉得稀奇极了，从没见过这玩意儿！
他凑近看屏幕上实时画面，不禁感叹：“哇！从来没有像这样看过我的家乡……真美！”
“确实。”林望舒回应。
独特的藏式碉楼错落点缀在河谷旁，清晨的炊烟袅袅升起，清澈的小河如一条碧绿的丝带蜿蜒穿过村庄，宁静而祥和。然而，当无人机持续爬升，越过村后那道熟悉的山脊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下意识屏住。
屏幕里，群峰在脚下臣服，呈现出一种她从未在任何资料中见过的、近乎野蛮的磅礴生命力。原始森林像墨绿色的厚重天鹅绒，覆盖着连绵的山体，而在尽头，裸露的白色石灰岩以千万年锻造出的嶙峋筋骨，悍然刺向湛蓝的天穹。更远处，终年不化的雪顶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如同沉默的神祇，冷静地俯瞰着这片苍茫。
这不再是寻常意义上“风景”，这是一个活着的、正在深沉呼吸着的巨大生命体。
她脑海里惯用的那些形容词，“美丽”“壮观”在这样原始而沉默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过去那些引以为傲的深度报道，城市角落的民生百态，社会发展中的矛盾与冲突。它们精准、深刻，却似乎总隔着一层名为“文明”的滤网、她一直用自己的职业在“解读”世界，用逻辑和框架去分析它，却忘记了世界本身，这片沉默的、无需向人类解释的壮阔，才是所有故事与情感的终极源头。
一股混合着敬畏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她的眼眶。
风势渐强，无人机发出点亮警告。她操纵它返航，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个与天地对话的神圣仪式。
她久久站立在山坡上，眺望着这片重归宁静的群山。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已经悄然碎裂，又在高原清澈的阳光下，完成了重塑。
这次航拍，没有拍下任何爆炸性新闻，却为她自己的职业生命，完成了一次最彻底的“洗礼。”
边巴帮林舒望提着载满他家乡美景的无人机，稀奇又爱护地研究着。
“好奇这个？”林望舒看穿了他的心思。
边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想学吗？”
“我可以吗？”边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渴望。
“我教你。”
“真的吗！那我得先拜个师，以后就叫您师傅了。”边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别叫师傅了，都把我叫老了。”林望舒笑着摆手。
“那……我以后叫您望舒姐吧？林记者听着太生分了。”边巴挠挠头，试探着问。
“成啊。”林望舒爽快应下。
“明天早上过来拍日初延时，我操控的时候，你在旁边认真看，边看边学。”
“好！保证准时到！”
临近午饭时分，顾澈和杨吉来到苗婶家，杨吉没看到边巴，便问苗婶他去了哪儿。
苗婶挥舞着锅铲，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跟林记者开飞机去啦！”
杨吉刚喝进嘴巴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开飞机？林记者带了私人飞机过来？大城市的单位都这么阔气吗！
顾澈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纠正道：“是无人机吧？”
苗婶拿着锅铲停顿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头说：“对！就是无人机。”
“是用无人机飞到空中去拍一些风景空镜头，到时候用在片子里。”顾澈耐心解释。
“人家小姑娘挺能吃苦啊，”苗婶忍不住夸赞。“你们早上刚走没多久，她就过来吃早饭，然后忙事情去了。”
“看不出来啊！”杨吉感慨，“看她细皮嫩肉，柔柔弱弱的，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我还以为是过来走个过场，回去好增加履历呢。”
顾澈微微蹙眉，语气平和却带着认真：“人不可貌相，杨吉，你不能凭外表和第一印象去判断一个人。”
他想起自己两年前刚来的时候，杨吉也曾逢人就说来了个白面书生做书记，估计就是做做样子。如今两年过去，种的农作物销出去了，一些路也修上了，杨吉也默默闭上了嘴。
话音落下没多久，院里就传来了边巴兴奋的声音，林望舒和他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边巴手里提着设备箱，一见到顾澈和杨吉就迫不及待地分享早上的见闻。
“顾书记，海军哥！你们是没看到，那个‘飞机’飞到天上，舒望姐手里的手机就能看到所有东西，就跟人在天上往下看一模一样，太神了。”
“望舒姐？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杨吉捕捉到这个亲昵的称呼，立刻笑着打趣。
边巴挺起胸膛，一脸自豪：“我刚刚拜了望舒姐为师傅，她要教我开‘飞机’呢！”
顾澈的目光越过兴奋的边巴，悄然落在林望舒身上。她正摘下棒球帽，随意地抖了抖长发，明媚的脸上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红晕，眼神明亮。
“既然拜了师傅，就好好跟着师傅学。”顾澈对边巴说，“有什么不懂的要勤问。后面拍摄的时候，你就跟着林记者，帮她打下手。”
林望舒听后，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家伙！这是暗戳戳给我安排任务呢！帮他开云在线登陆入口培养新人！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