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林望舒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老旧的大巴载着她晃晃悠悠驶向GL州班玛县城。距离她所到达的目的地,还要过十个小时。
窗外的青海,恰似命运本身,可以用“一日历四季,十里换新天”来概括。这片土地,将高原的苍茫诗篇与天气的任性无常糅合成了一体,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倾盆大雨还是绚烂阳光。
十个小时的车程颠得人骨头都要散架,林舒望却渐渐想通了,人生许多事,正如青海的天气,除了拥抱与享受其中的变数,别无他法。而正是这份捉摸不定的美,才让眼前的一切成了她生命中独一无二、令人心颤的风景。
到达班玛县石崖村时,夕阳正将天边的云彩烧成橘红色的晚霞。站口有个肤色黝黑的青年朝大巴张望,一见她下车,便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是不是林舒望记者?”
“我叫边巴。“小伙子挠挠头,有些腼腆,“村长和书记还没回来,让我过来接您。”
林舒望谨慎地拨通村长电话确认,收到照片对比后,才放心将行李递给这个叫边巴的小伙子。
只见边巴利落地将行李箱放在山卡后头,先爬上车斗,仔细铺好一层干草。
“这草是做什么的?”林舒望好奇。
“书记特意交代的,”边巴回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说您肯定带了贵重的摄影器材,这路上颠簸,用草铺着盖着,不会磕坏。”
林望舒微微挑眉,这位素未谋面的书记,倒是心细谨慎。
怪不得人家能当书记呢!
边巴在草堆旁腾出一大片位置,看着一身穿着时尚的林望舒,不好意思地挠头:“林记者,委屈您要颠一路了。”
“这有什么。”林望舒利落地翻身上车。她虽家境优渥,自小从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无论置身何处,她总能活得有滋有味。
这份随遇而安的本事,倒是比任何摄影器材都来得珍贵。
山卡启动后,带着后面的林望舒摇摇晃晃,高原的风扑面而来,吹乱了林望舒的波浪卷发。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部门群里沈部长消息跳了出来:“小林,到了记得报个平安@林望舒”
林望舒简短回了两个字:“到了。”
抬头间,瞥见远山之上的晚霞尚未散去,在天际线晕染出梦幻的色彩。她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拍这一幕,发到了群里。
原本安静的群瞬间炸锅
“我去!这景色绝了!”
“早知道这么美,我也申请跟舒望一起去了!”
“果然,别人的远方,总是我向往的地方。”
....
林望舒没有回复群里的热闹,手机轻滑,点开“妈”这一栏对话框,将刚才那张风景照又发了一遍,随后举起手机,对着自己在山卡后面,发丝在风中飞舞的模样自拍一张。
“安全抵达。”她附上简短说明。
片刻后,手机震动,对方打来电话,语气里透露着担心:“到那儿注意安全,女孩子不比男孩子,每个星期给我打通电话或者发个视频。”
“好。”林望舒应着,挂了电话。
“村长和书记什么时候回来?”林舒望问边巴。
“快了。”边巴一边开着车,一边回答,“村长是本地人,书记是大城市考来的,还很年轻,但来我们这儿两年做了好多事情啦!”
提起书记,边巴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到了苗婶家,这位热情的藏族妇人细细打量着林望舒:“哎哟,长得真漂亮呀!”说着领林望舒进门:”赶紧进来,外面冷,别冻着了。”
苗婶的家里很整洁,厨房虽然老旧,但一尘不染。木桌上摆放着茶点和一些林望舒没有见过的野果,一旁的茶罐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用心准备了的。
“林记者,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先吃点,”苗婶说着将林舒望面前的果子又往前递了递:“这是我们这儿自己种的果子,很甜,您尝尝。”
“谢谢。”林望舒简短表达感谢,拿起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确实很甜。
“边巴,先跟我说说学校的情况吧。”林舒望转向正在灶口添火的边巴。
“这里面大多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回来一趟。学校8名老师,只有2名是本地老师,其他都是支教。”边巴坐姿笔直,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林舒望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不用紧张,可能后续也会在你这儿取一些镜头,到时候我们就跟家常闲聊一样就行。”
“我们边巴还没上过电视呢!”苗婶笑着打趣,灶口的边巴脸更红了。
门外传来动静,苗婶起身:“是书记他们回来了吧?”
跟着苗婶后面的三个黑影进门,林望舒抬头一愣,是今天中午吃饭旁边那桌,没想到,这么巧。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穿白衬衫的男人身上,他也正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才旺叔,是今天中午坐在我们旁边那姑娘!“率先开口的是中午那个啃鸡爪的青年,他眼前一亮,“我们当时还在车上议论是哪个大城市过来旅游的游客呢!”
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那里,目光与林望舒在空中交汇。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村长走过来:“林记者是吧,我们下午通过电话的,我是石崖村村长洛桑才旺,这是我们书记顾澈,这是我们村干部杨吉,干事边巴你见过了。”
林舒望点头,顾澈走上来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林记者,欢迎您!”
林舒望轻轻回握,感受到他掌心温热的触感,两人很快各自收回手,但那一触的余温还留在指尖。
“那我们开饭吧。”苗婶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筷开始摆放。
提起吃饭,林舒望来了兴趣,肚子也在下午四五个小时的颠簸中饿得不行。
“今天是青稞面,苗婶最拿手的!”
靠!又是面!林舒望在心里哀嚎。行吧,入乡随俗。
“今天怎么样?”苗婶好奇问。
“还是没批得下来,说要等。”谷村长叹了口气,脸上略显疲惫。
“得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下雨天,孩子们都是踩着烂泥走到学校,有些地方两边都是山边,一不小心滑下去可不得了!”
“过两天再去一趟,今年无论如何都得把这条路修好。”顾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记者,吃得怎么不多啊?是不是路上累着了?”苗婶注意到林舒望没动几口面。
顾澈转头看向林望舒:“一会儿从办公室给林老师拿点泡面和饼干,如果晚上饿的话可以垫垫肚子!”
林望舒一听泡面两个字,立刻精神了!可别!谢谢您嘞!
她客气婉拒道:“你们留着吧,我箱子里带了一些零食,好意心领了。”
天知道她现在听到“泡面”两个字就想吐,连续四顿的泡面经历让她对此深恶痛绝。
顾澈注意到她瞬间皱起的小表情,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这两天您先休息调整,周五我们组织学校校长和老师一起开个会,具体拍摄安排,到时候听您的。”
林舒望回以微笑:“好。”
晚饭过后,边巴帮林舒望把两个箱子搬到宿舍,他指了指最角落那间:“林记者,那间就是你宿舍了。这是新盖的楼,给来支教的老师和志愿者们住的,房间不多,就剩两间了。对比了一下,那间阳光要好一点,就是靠角落,可能晚上风大的时候会有点冷。”
“没事,角落比较安静,我喜欢安静的地方。”林舒望安慰略感抱歉的边巴。
宿舍楼是老式红砖结构,看起来盖好不到两年,带着一种质朴的年代感。
上楼时,林舒望经过旁边宿舍房间,屋里灯亮着,顾澈正坐在电脑前修改材料,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他完全沉浸在工作里,没有留意外面的动静。
”对了,顾书记住您旁边那间。“边巴压低声音,“他人很好,你住宿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他帮忙。”
“好。”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床铺着崭新被褥的床,一个原木色的衣柜。靠窗那边有一张办公木桌和椅子。桌上还贴心地准备了两个不锈钢的盆、毛巾和牙刷。
边巴放好行李后,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几盒饼干跟泡面放在桌子上:“您饿的话就拿这些垫垫饥。”
这孩子,真实在啊!
林舒望将所有行李物品归置妥当,已是深夜。她端着盆,拿着毛巾和牙刷走出房间,这才懊恼地想起,刚刚忘记问边巴水房的具体位置了。眼下万籁俱寂,大家估计都已经歇下,她不想为这点事情去打搅别人,只能凭着感觉在黑暗中摸索。
推开宿舍楼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清冽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她下意识地抬头,竟被眼前的景象牵住了呼吸。深邃无垠的夜幕下,缀满了密密麻麻地星辰,仿佛一块巨大的深蓝色丝绒上洒满了碎钻,璀璨夺目。她怔在原地,记忆中上一次看到如此繁密的星空,还是童年时在乡下外婆家。
林望舒在院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水房的踪影。正有些无措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林记者,在找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