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赏花宴上的风波,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飞遍了宫廷的每个角落。
起初,人们谈论的焦点还集中在沈芷宁竟能出席太妃的宴会,以及她那番“感恩祝福”的言论上。但不过一两日功夫,风向便悄然转变。
“没想到沈家姑娘是这般知礼的性子,先前倒是错看她了。”
“可不是嘛,主动提出回府,还那般诚心祝福太子和柳小姐,这心胸,可不是寻常闺秀能有的。”
“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不愧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
诸如此类的议论,开始在宫人之间,甚至在一些低位妃嫔和宗室女眷的茶余饭后流传开来。沈芷宁那“骄纵无知”、“善妒蛮横”的旧形象,被“识大体”、“懂进退”的新评价一点点覆盖。
这些声音,自然也传到了东宫。
陆宸旭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半晌没翻动一页。他的心腹太监刚刚将外头的风闻小心翼翼地禀报给他。
“她……真是那么说的?”陆宸旭放下书卷,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复杂。他脑海中浮现出沈芷宁在御花园撞入他怀中时那娇媚脆弱的样子,又闪过她在揽月轩与他针锋相对时的冷静犀利,最后定格在那日慈安宫传回的描述——她如何端庄行礼,如何平静地表示即将回府,如何真诚地祝福他与柳云裳……
这几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回殿下,外面确是这么传的,都说沈姑娘深明大义。”太监低声回道。
深明大义?陆宸旭哼了一声,可心底那点异样却挥之不去。他想起之前每次见面,自己不是斥责就是嘲讽,而沈芷宁似乎总是在解释,眼神里带着委屈和倔强,可他从未耐心听过。反倒是柳云裳,总是在他耳边柔声细语,说着沈姐姐如何误会她,如何脾气不好……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她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他的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殿下,柳小姐来了。”
陆宸旭收敛心神,淡淡道:“让她进来。”
柳云裳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更显得身姿纤弱,我见犹怜。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未语先红了眼眶,对着陆宸旭盈盈一拜:“殿下……”
“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陆宸旭见她这副模样,习惯性地放软了语气。
柳云裳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并没什么泪水的眼角,声音带着哽咽:“殿下,云裳心里难受……外面如今都在传,说沈姐姐如何大度,如何委屈,倒显得云裳……云裳像是那不懂事、挑拨离间的人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陆宸旭,“云裳与沈姐姐并无深交,只是心疼殿下夹在中间为难,平日里才多说了几句,万万没有别的意思啊殿下……”
她这番以退为进,若是放在往日,陆宸旭定然觉得她贴心又善良,愈发怜惜。可今日,他听着这话,看着她的眼泪,不知怎的,脑海里却响起了沈芷宁那句平静无波的“殿下对柳小姐,似乎格外了解?”,以及她祝福时那看不出喜怒的神情。
两相对比,柳云裳这迫不及待跑来诉苦、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沈芷宁“以退为进”、“心机深沉”的行为,反倒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和急切。
陆宸旭心中第一次对柳云裳产生了一丝极淡的疑虑,但他并未表露,只是安抚道:“孤知道你的心意,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柳云裳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同仇敌忾,心中不由一沉。她咬了咬唇,决定再加一把火:“殿下不怪云裳就好。只是……云裳实在为殿下担忧。沈姐姐这般行事,看似大度,却将殿下置于何地?她先是惹得陛下怜惜,留在宫中,如今又这般作态离宫,引得众人同情,倒显得殿下您……唉,云裳只是怕殿下名声受损啊。”
她巧妙地将焦点从自己身上移开,转到了陆宸旭的声誉上。
陆宸旭闻言,脸色果然沉了沉。他虽然对沈芷宁有所改观,但太子殿下的尊严和面子却是他最看重的。柳云裳这话,正好戳中了他的心事。
见他神色变化,柳云裳心下稍安,又柔声道:“殿下,如今沈姐姐风头正盛,您且放宽心,莫要再与她冲突,免得落人口实。待这阵风头过去,一切自然会回归正轨。”她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是暗示陆宸旭暂时隐忍,莫要再去找沈芷宁,以免坐实了“沈芷宁受委屈”的传言。
陆宸旭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柳云裳见他听进去了,这才施礼告退。转身离开东宫时,她脸上那副柔弱的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鸷。
沈芷宁……倒是小瞧你了!以为这样就能翻身吗?做梦!
她快步回到自己在宫中借住的偏殿,召来自己的贴身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骄纵”的名声扳不倒你,那就换个更厉害的。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不就是清白和名节吗?宫中滞留,深夜召见……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太多了!
……
与此同时,揽月轩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
沈芷宁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青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文竹。对于外界的风评转变,她似乎并不意外,也并未表现出多少欣喜。
青黛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外面听来的好话,一脸扬眉吐气的样子:“姑娘,您没听见,现在那些人可不敢再乱嚼舌根了!都说您是好样的呢!”
沈芷宁剪掉一根多余的细枝,语气平淡:“世人多是跟红顶白,今日能夸你,明日便能踩你。这些话,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紫苏在一旁默默递上干净的布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同。这位沈姑娘,看得实在太通透了些。
“姑娘,德安公公来了。”一个小宫女在门口禀报。
沈芷宁放下银剪,净了手:“请公公进来。”
德安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先行了一礼:“给姑娘道喜了。”
“公公何喜之有?”沈芷宁请他坐下。
“自然是姑娘风评逆转之喜。”德安笑道,“陛下听闻外间议论,也甚是欣慰。特意让老奴来传话,说姑娘既然身体已无大碍,三日后便可安排车驾,送姑娘回将军府了。陛下还赏了些绸缎药材,给姑娘带回府去,以示恩宠。”
终于可以回府了。沈芷宁心中一定,这代表着她皇宫自救的第一步,算是稳稳地迈出去了。
“臣女谢陛下恩典。”她起身,朝着御书房的方向盈盈一拜,姿态恭谨而标准。
德安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心中暗叹,此女确实非同一般。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另外,陛下让老奴提醒姑娘,树欲静而风不止。姑娘回府在即,还需……万事小心。”
沈芷宁眸光微闪,立刻明白了德安的暗示。陆景渊这是在提醒她,有人不会让她这么顺利地离开,甚至可能在宫外对她不利。
“多谢公公提点,臣女记下了。”她微微颔首,心中已开始盘算回府后的种种可能。
送走德安,沈芷宁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的翠竹。
慈安宫的表态,只是扭转了明面上的风评,将自身置于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但真正的危机,往往隐藏在暗处。柳云裳和太子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离宫回府,看似是离开了皇宫这个漩涡中心,但何尝不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复杂的战场?将军府也并非铁板一块,父亲常年不在京中,府中下人盘根错节,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也好。皇宫之内,终究是困于方寸,许多手段施展不开。回到府中,她才能真正地……放手一搏。
只是,不知那位深不可测的帝王,在她离开这四方宫墙之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是否还会如现在一般,时时关注着她这边的……风吹草动?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预示着另一场风波,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