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许明执连这个都不告诉你。”许云岫又有些惋惜似的,“显然便是没把你的性命当回事了。”
许云岫一脸怜惜的模样摇了摇手里的灯笼,她一下松了手,微弱的烛光遇了外面那层油纸,突然就着了起来。
寒风里焰火还带着热度,许云岫蹲下身去,就着火暖了暖手,她眼里映着火光,蹲着同那暗卫道:“许明执没告诉你我的身份也就罢了,你不妨现在猜一猜,我既是你家四姑娘,为何眼下没住在王府上,你家明亲王爷,又为何要千里迢迢喊你来送信?”
那暗卫后脊爬上阵冷意,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许云岫不笑了,在火光下显着阴沉,“那自然是因为……”
她指尖轻点了下那许明执送来的信,随即将那信点燃了边角,扔进烛火里,“我与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往来的交情。”
那暗卫睁眼看着信燃起了火,心底的尽忠职守同后脊的冷意一时冲撞起来,他伸手想去补救,却又退却了,嘴里不禁道:“我不过……不过送信,你……”
许云岫像是没有听到,她站起身来,朝着宋青使了个眼色,“打晕他。”
宋青立刻一掌拍在他后颈,松手让那暗卫倒在了地上。
宋青直起身来,问道:“姑娘要如何处置他。”
地上的火刚熄了,院子被暗沉夜色笼得密不透风,许云岫负手淡淡道:“把他带回去吧。”
她若有所思,“就……他既是西朝许明执的人,那就想想法子问他,只莫让他死了残了,要是从他口中问出点西朝之事,那就算是他不堪大用。”
“但若是问不出。”许云岫有些兴致道:“那便给我留着。”
“是。”
“今日之事……”许云岫轻叹了声,“你可与少主说说,但明天孔姑回来了,今后都莫要向她提起。”
“……是。”
“没几日我大概便要启程去京城了,你回去之后直接去京城寻我,这几天,就不必在院子里守着了。”许云岫望了望黑乎乎的天,入冬以来除了刮风就是下雨,却没下场雪来,她心道:又到了要去京城的时候了。
宋青一向只听话办事,她将刀入了鞘,道:“属下告退。”
来送信的倒霉暗卫和宋青一齐离了院子。
一阵风从地上刮起了燃过的纸灰,里边竟还藏了火星子,只是燃不出什么名堂,昙花一现灭得极快。
许云岫看着火星子发了愣,眼前恍惚闪过火把燃成的虚影。
大雪里的冬至恐怕她这辈子也难以忘记,她在刑部大牢里听风雪悲鸣了一个晚上,那长夜里的黑暗与寒冷让她对冬日再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但许云岫如今又能对着这火星笑出声了,因为她重生了。
许云岫从院子里移步,冬日的风刮得人从头到脚淋了凉水一般,可她受着这冷意,却切实地觉得她还活着,她不仅没死在刑部大牢里,时间还前移了,她竟回到了当初。
上辈子落得那般下场,这辈子要缩居浔城图个安稳吗?不,那朝堂的棋局她偏要去搅一搅。
她进屋关了门,里头的烛光照到许云岫的脸上,她如今尚且二八之年,生了一副秀气模样,那双桃花眼生得尤为好看,里边藏了弯秋水似的,笑起来温柔多情,也能清冽得像冬日里的寒潭。
但她脸色似乎有些过于白了,不像天生的肤白,像是生了病,少了些血色。
许云岫从小便是体弱多病,如今没到入狱那会儿一般沉疴入骨,却也是日日喝着药的。
几日前她还没敢相信世间竟有重生之事,以为自己不过死后做了场大梦,可这梦未免太过真实,仿佛她前尘的那些往事才是梦境一般。
许云岫前世虽死得声名狼藉,生前却有如绚丽烟火,入京不过几月便在梅花宴中写出佳作,为人传道当世才女,本朝少有人能连中三元,她金榜题名骑马横穿半个青陵,也曾自诩过意气风发。
而这些如今都还没发生,她住在淮东的浔城小县里,刚成为淮东州试发解试的解元,正要去京城赶上来年的春闱。
上一世正同今日一般,有人给她送了信来,她那多年没半点瓜葛的西朝父亲就这么找上了门,可从前她死在刑部大牢里,这位明亲王爷可是出了好大一份力,若她如今还能对这个名分上的爹有什么好感,那才算是不长记性。
许云岫不觉骂出了声:“谁想给他当便宜女儿。”
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累了,早就是入夜的时辰,许云岫没吹熄屋里的蜡烛,直接入了眠。
许云岫竟在寒夜里梦见了从前。
“我等皆为明亲王爷而死……”一帮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高喊了声,咬碎了面具下的毒药,齐齐像是断了线的偶人,倒在了破庙铺着稻草的地板之上。
刀剑齐刷刷地在四周拔开,剑拔弩张地对着个病弱的姑娘。
门外有人去禀报:“将军,里边贼人大多自尽,但贼首尚在。”
年轻的将军得了消息马上赶到城西观音庙,带着一众羽林军前来抓捕通敌叛国的贼人。
那贼人还站在观音像前,四周都是亮晃晃的刀剑,她手里却无兵器,只抱着个木盒子。
周围冷铁的光多得实在有些晃眼,但似乎齐齐都映进了那贼人的眼里,映得她眼里像冬日里的寒潭,冒着冷意,她明明孤身一人,却冷漠得像那刀剑不是对着她一般。
四周的官兵忽然让出了条路,那年轻将军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将军少年英才,只是向来不爱笑,遇上抓捕贼人,更是一身的冷意。
而那冷意比起贼人似乎更甚,凝成冰刃突然戳了那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贼人居然原地愣了片刻,也不知何意,顾自冷笑了下,喊了声那小将军的名字:“谢明夷。”
“……”
“谢明夷!”
许云岫正喘着粗气从梦里醒来,她心跳得厉害,竟是梦见了上辈子入狱的场景,她这个贼人遇着小将军,人证物证俱在,入了刑部大牢,还把命都搭在了里边。
睡前燃的蜡烛似乎燃完了,周遭一片黑暗。
许云岫头昏脑涨,她坐起来微闭着眼睛,下意识往胸口侧摸了摸那道难愈的伤,竟什么也没摸到,才突然又想起自己重生这回事,这又把心定了回去,稍安了心神。
忽然一股清淡的香味飘了过来,许云岫向来警觉,“谁?”
四周毫无动静,那香味却继续混入许云岫的鼻息之中,她正要屏息,清甜的味道一下像是全凑到她的鼻子下边,许云岫脑子里突然一滞,又昏睡了过去。
她往下倒时被双手接住了,那人动作轻缓得像是接着片羽毛,慢慢扶着许云岫又躺了下去。
那人沿床边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床边,却没马上走,一双眼直直地望着许云岫,目光难以离开。
许久那人才缓缓移步,许云岫房里的蜡烛早先被他吹灭了,他又一支支点上,才出了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