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的脚步很轻，在废墟间穿行的动作异常娴熟，仿佛对这片被摧毁的城市了如指掌。他选择的路径极为刁钻，有时是穿过半塌的房屋，有时是翻过低矮的断墙，有时甚至需要从看似死路的杂物堆中挤过去。
沈清辞拼尽全力跟在后面，每一步都伴随着脚底钻心的疼痛，草席摩擦着伤口，新的血渍不断渗出，浸湿了布条。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吃痛的声音，汗水混着脸上的污迹不断滑落。她不能掉队，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走了约莫一刻钟，蒙面人在一处看似完全被瓦砾堵塞的断墙前停下。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蹲下身，熟练地移开几块松动的砖石，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进去。”蒙面人言简意赅，自己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沈清辞看着那如同野兽巨口的洞口，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里面是什么？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但回头望去，只有死寂和危险的废墟。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学着蒙面人的样子，忍着全身的疼痛，艰难地爬进了洞口。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粗糙挖掘出的甬道，狭窄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和隐约的……人烟气息？她只能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粗糙的地面磨蹭着膝盖和手掌。
爬了不远，前方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并且传来了压低的交谈声。蒙面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甬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像是一个被扩大了的废弃地窖或者地下储藏室。几盏昏暗的油灯挂在墙壁上，勉强照亮了四周。这里或坐或卧，聚集着二三十个人，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中充满了惊恐、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两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睁着大眼睛不敢哭闹的孩子。
看到蒙面人带着一个生面孔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沈清辞身上。那目光复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穿着打补丁的短褂，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警惕地打量着沈清辞，然后看向蒙面人：“阿辰，这姑娘是？”
原来他叫阿辰。沈清辞默默记下了这个称呼。
被称为阿辰的蒙面人拉下了脸上的布巾，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面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他对着领头人低声道：“李叔，在外面巷子里遇到的，北朔兵在追她。她……伤了那个兵。”
此言一出，地窖里响起几声细微的抽气声。看向沈清辞的目光瞬间变了，多了几分惊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在这座被暴力碾碎的城市里，一个敢于反抗北朔军的女子，本身就值得注目。
李叔眉头紧锁，又仔细看了看沈清辞，目光在她红肿的脸颊、破损的衣衫和包裹着布条、仍在渗血的脚上停留片刻。“身份干净吗？会不会引来麻烦？”
阿辰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我观察过了，就她一个人，身手……不算好，就是够狠。应该是哪家逃出来的小姐。”他没有追问沈清辞的具体身份，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李叔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地窖里其他面带惶然的人们，最终叹了口气：“罢了，都是苦命人。姑娘，这里规矩不多，就一条：别出声，别惹事，食物和水按份分。”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相对干净的草铺，“你先去那边歇着吧，伤口……让张婶帮你看看。”
一个面容慈祥、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但干净的小布包，里面是一些简单的草药和干净的布条。
沈清辞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她对着李叔和阿辰，以及走过来的张婶，深深行了一礼，声音哽咽：“多谢……多谢诸位收留。”这一礼，牵扯到全身的伤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阿辰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收回，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你先处理伤口，休息。”他说完，便走到李叔身边，低声交谈起来，似乎在说着外面北朔军的动向。
张婶扶着沈清辞坐到草铺上，小心翼翼地帮她解开脚上已经被血和污泥浸透的布条。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双足，老妇人眼中满是怜悯，轻轻叹了口气，开始用清水和草药为她清洗、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
疼痛依旧，但身处这相对安全的地下空间，周围是同样挣扎求生的同胞，沈清辞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丝。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草药带来的清凉，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正在与李叔低声交谈的阿辰。
这个叫阿辰的少年，身手不凡，冷静得近乎冷漠，却又在她最绝望时出手相救，将她带到这个避难所。他到底是什么人？仅仅是一个“路过”的、心怀侠义的人吗？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已经擦拭干净、却仿佛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玉簪，将它紧紧握在手心。
活下去。她再次对自己说。
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这一切，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或者，找到复仇的路。
地窖里油灯如豆，光影摇曳，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惊惶的脸。这里隔绝了地上的杀戮与烽火，却汇聚了亡国的悲怆与求生的渴望。沈清辞知道，她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地下世界，和那个神秘的少年阿辰，短暂地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