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
雨下得蹊跷。
不是淅淅沥沥,也不是倾盆如注,而是像有人站在云层之上,一勺一勺往下泼水。
云宝抱着阿七站在乔家门口时,雨水正顺着她额前湿漉漉的刘海滑进睫毛,一滴、两滴,砸在眼皮上,凉得她眨了眨眼。
三岁半的孩子本该怕黑怕雷,可她只是歪了歪头,把脸埋进阿七蓬松的颈毛里,小声说:“别怕,你比他们还凶。”
门开了。
光涌出来,照见她赤着的脚丫踩在铜制地垫上,留下一串蜿蜒的水痕。
客厅里暖得过分,水晶灯亮得刺眼,照得紫檀木家具泛着冷光。
主位上的老太太——周玉兰,穿着暗紫旗袍,翡翠镯子压着手背,目光扫过来时,连空气都结了霜。
“乡下养大的?”她鼻尖微动,像是闻到了什么脏东西,“穿得跟讨饭的似的,还抱只野猫进来,成何体统。”
没人接话。
乔振邦坐在侧边沙发上,雪茄掐了一半,指节发白。
他是她亲爹,可从她进门到现在,一次都没敢抬头看她。
云宝没动。
她太小了,站直了才到茶几的高度。
但她仰起脸的时候,嘴角翘得刚好,露出右边一颗小小的虎牙,甜得能滴出蜜来。
“奶奶好呀。”她声音软糯,像刚蒸好的桂花糕,“我是乔云宝,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说——‘云起于野,宝归于堂’,所以我回来了。”
这话听着乖巧,细品却像针,轻轻扎进人心最软的地方。
周玉兰眯起眼。一个三岁孩子,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明明笑着,可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藏着点她说不清的东西,像月光下的深井,静得吓人。
“来人,带她去洗漱。”她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换身衣裳,别脏了我家地毯。”
两个女佣上前,伸手要拉她。
就在指尖碰到她手腕的刹那——
“喵呜!!!”
阿七猛地炸毛,弓起背脊,绿眼如炬,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嘶吼,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死死挡在云宝面前。
女佣吓得缩手,云宝却笑了。
她低头摸了摸阿七的脑袋,轻声哄:“乖啦,她们不碰你。”
可当她再抬头时,脸上的甜笑淡了些。
“不用了。”她小声说,声音不大,却让满屋人都听见了,“我刚从乱葬岗爬出来,身上是脏。可有些人啊……”她顿了顿,眼睛直直望着周玉兰,“心烂了,穿金戴银也是裹尸布。”
空气凝固。
“放肆!”周玉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谁教你说这种话?野种就是野种,骨子里就带着晦气!”
她指着墙上那幅“福寿双全”,声音陡然拔高:“睁大你的眼看看!这是我丈夫留下的墨宝,镇宅之宝!没有它,乔家哪来的今日富贵?”
云宝歪着头,盯着那幅字。
别人看见的是笔力遒劲、墨香犹存,她看见的却是——一团黑雾缠绕在“寿”字最后一捺上,丝丝缕缕,像有无数张嘴在无声哭嚎。
她的先天玄阳道体微微震颤,耳畔甚至响起细碎的哀鸣,仿佛有人贴着她后颈喘气。
她忽然咯咯笑起来,蹦跳两步,踮起脚尖,小手指精准地点向那个“寿”字。
“奶奶,你供了十几年的宝贝……其实是纸煞哦。”她眨眨眼,天真又残忍,“写它的人,早就死在你床下了,血混着朱砂写的那一捺,现在还在渗呢。”
“胡闹!”周玉兰冷笑,“三岁小孩懂什么书画古董?来人,把她……”
“当——当——当——”
话未说完,角落里的欧式落地钟突然疯了一样狂响,原本该响三声,却断断续续撞了十三下,声音错乱,像被人掐住脖子硬拽出来的惨叫。
灯,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风从不知何处钻入,窗帘猛地扬起,拂过某人的脸颊,冰凉如手。
有人颤抖着打开手机照明——光束扫过墙壁,所有人血液骤停:
那幅“福寿双全”,正在蠕动。
画纸像活物般鼓起,尤其是“寿”字那一捺,竟缓缓渗出暗红发黑的黏液,一滴、一滴,落在供桌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血腥味弥漫开来,陈腐得让人作呕。
“血……流血了!”
“鬼啊!!”
佣人们尖叫四散,乔振邦跌坐在沙发里,脸色惨白。
只有云宝站着,一动不动。
她在黑暗中闭了闭眼。
纸煞已近化形,若今夜不镇,必索一命。
她睁开眼,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奶奶,你现在赶我走,可以。”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小小的背影倔强得像根绷紧的弦。
“但等你半夜听见床头有人贴着你耳朵喘气的时候——”她停下,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极轻的笑,“记得喊我名字。”
周玉兰浑身一僵。
她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真有谁在黑暗中窥视她,呼吸喷在她耳廓。
“等等!”她脱口而出,声音发抖,“你……你说怎么办?”
云宝站定。
黑暗中,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转瞬即逝。
“让我留下。”她轻声说,像在许一个梦,“我替你清宅。”
窗外,鸦鸣忽起。
七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悄然落上飞檐,红瞳齐刷刷望向窗内,像在等待一场迟来了十几年的祭礼。
而谁也没注意到——阿七的影子,在地上多了一条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