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凌霄殿的朝会散去不久，卷帘尚在偏殿平复心绪，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仙谕便传了下来。

　　玉帝于通明殿赐下琼浆，犒赏近日值守辛劳的近卫仙官。

　　卷帘心中微微一沉。通明殿并非寻常饮宴之所，此地更近玉帝清修之内殿，陈设简雅，灵气却极为浓郁，向来是玉帝私下召见心腹、或行特殊赏赐之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道仙谕来得有些突兀。

　　他不动声色，整理好甲胄，随着引路的仙官，踏入通明殿。

　　殿内不似凌霄殿那般恢弘肃穆，却也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玉帝并未端坐高位，而是闲适地立于一面巨大的水镜之前。镜中云雾缭绕，隐约映出三十三重天宫的种种景象，流转不息。

　　几名心腹近卫已然在侧，见卷帘进来，皆微微颔首致意。玉帝转过身，面容平和，唇边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亲手执起一柄白玉壶，为几位仙官面前的琉璃杯斟满琼浆。

　　“近日天宫诸事繁杂，有劳诸位爱卿尽心护卫。”玉帝的声音温和，如同春风拂过玉磬，“此乃千年瑶池玉髓所酿，于修为略有裨益，权作慰劳。”

　　“谢陛下恩典！”众仙官躬身行礼，齐声应道。

　　卷帘随着众人举杯，目光低垂，落在杯中那琥珀色、氤氲着浓郁灵气的琼浆上。液体在精致的琉璃杯中微微晃动，折射出殿顶明珠柔和的光晕，也映出他自己一丝不苟却暗藏波澜的眼眸。

　　他心中警铃微作。玉帝亲自赐酒，已是殊荣，在这通明殿内，更显非同一般。

　　“卷帘，”玉帝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和，却仿佛能穿透铠甲，直抵内心，“你跟随朕时日不短了，一向沉稳持重，朕心甚慰。”

　　卷帘立刻放下酒杯，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无波：“守护天庭与陛下，是末将本分，不敢当陛下赞誉。”

　　“起来吧。”玉帝虚扶一下，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有时，过于沉静，反倒让人看不清内里。譬如这琉璃杯，”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卷帘放下的那只酒杯，“晶莹剔透，盛何物便显何色，一目了然。而有些心思，藏得太深，便如那顽石裹玉，需得……敲打一番，方能见得真章。”

　　卷帘的心猛地一缩，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维持着起身的姿态，头颅微垂：“末将愚钝，只知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隐匿之心。”

　　玉帝笑了笑，未再深言，转而与另一位仙官谈起近日天河戍卫之事。殿内气氛看似融洽，琼浆香气馥郁，仙官们低声交谈，唯有卷帘，感觉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端起酒杯，再次浅啜一口。冰凉的玉髓琼浆滑入喉间，本该是滋养神魂的佳品，此刻却让他觉得喉咙发紧，那股浓郁的灵气，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玉帝不再看他，与旁人言笑晏晏。但卷帘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始终笼罩在他身上，如同最细腻的蛛网，无声无息，却坚韧无比，探寻着他每一丝最细微的情绪波动，审视着他铠甲之下是否藏着不该有的妄念。

　　是试探？还是警告？

　　他想起西王母昨夜的话——“玉帝他……并非毫无所觉。”想起今晨凌霄殿上，那掠过臂甲的冰凉令信。

　　莫非……陛下真的知晓了什么？这通明殿赐酒，是最后的敲打，还是风暴前的宁静？

　　他不动声色地将杯中琼浆饮尽，任由那冰冷的液体与更冷的疑虑一同沉入腹中。面上依旧是那副恭谨、沉稳、甚至略带一丝受宠若惊的模样，符合一个得到天帝意外赏识的普通将领该有的反应。

　　只是在那低垂的眼眸最深处，一丝决绝的狠厉，如同暗流下的礁石，悄然浮现。

　　敲打顽石？若这顽石之内，包裹的并非美玉，而是早已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呢？

　　蟠桃宴，必须如期而行。琉璃盏，必须碎裂。

　　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