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坠落。无休无止的坠落。
剥离仙箓的虚无感与剔骨之刑残留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卷帘残存的神魂。他曾是凌霄殿上持戟的将军,此刻却像一块被抛弃的顽石,穿透层层祥云瑞霭,砸向那片被天庭视为污秽之地的——流沙河。
没有预想中撞击水面的轰鸣,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被无尽黄沙吞噬的噗响。
“呃啊——!”
灼热!窒息!
卷帘的意识在接触河面的瞬间被强行拉回。这不是水,是亿万斤滚烫的、粘稠的、充满腐蚀性浊气的沙浆!它们无孔不入,挤压着他的四肢百骸,灼烧着他刚刚遭受重创的神魂。每一粒沙子都像是烧红的铁屑,试图钻入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窍穴。
他本能地挣扎,试图向上浮起,但身下的流沙却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将他死死拖向河底更深沉的黑暗。浑浊的沙浪劈头盖脸砸来,带着腥臭的戾气,灌入他的口鼻耳目,剥夺他所有的感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
这就是她所说的“一线生机”?
卷帘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沙砾摩擦般的嗬嗬声。定沙神晶?在那枚令信滑入他臂甲的那一刻,或许他最后的生路就已经被断绝了。那粒沙子,不是希望,是嘲讽。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纯粹的物理痛苦折磨到意识涣散时,第一柄飞剑,凭空生成。
它并非实体金属,而是由精纯的天规法则与凌厉的庚金之气凝聚而成,通体半透明,散发着森然寒意和惩戒的意志。它无视粘稠沙浆的阻力,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的胸口。
“噗嗤——”
并非血肉被撕裂的声音,而是神魂被直接贯穿的、令人牙酸的异响。
“嗬——!”卷帘的身体猛地弓起,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比剔骨之刑更纯粹、更针对灵魂的剧痛,如同爆炸般在他意识深处扩散开来。这痛苦无法形容,仿佛将他的灵魂放在磨盘上一点点碾碎,又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灼烫他最敏感的神经。
飞剑穿透后便消散无形,但留下的痛苦余波却久久不散,与流沙的灼蚀感交织在一起。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
飞剑接踵而至,毫无规律,无处不在。它们可能从头顶贯下,可能从脚底刺入,可能洞穿手臂,可能撕裂腰腹。每一次贯穿,都带来一次全新的、极致的痛苦浪潮,将他刚刚试图凝聚的意识再次冲得七零八落。
日升月落,在天庭或许只是仙官们一次打坐调息的时光,在此地,却是永恒重复的酷刑。
卷帘最初还试图运转残存的法力抵抗,试图记住每一次痛苦袭来的间隔,试图在这无尽的折磨中找到一丝规律。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流沙河吞噬一切灵力,他的抵抗微弱得可笑。而飞剑的惩戒,似乎就是为了磨灭他所有的希望与理智。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痛苦是真实的。
他在灼热的沙浆中翻滚,被无形的飞剑钉穿,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仍在遭受凌迟的虫子。仙神的尊严,卷帘将军的威仪,早已被碾磨成这流沙河底最细微的尘埃。
偶尔,在痛苦间歇的、极其短暂的麻木瞬间,一些画面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他混乱的脑海:
瑶池禁苑,她转身时眼底的水光……通明殿内,玉帝那看似温和却冰寒刺骨的话语……蟠桃会上,那一声清脆决绝的碎裂之音……还有最后……她静默的、毫无波澜的侧脸……
恨吗?
他曾以为会恨。恨她的背叛,恨玉帝的狠毒,恨那些临阵倒戈的“盟友”。
但此刻,在这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飞剑穿心之下,在那连思维都被痛苦撕裂的混沌中,他发现连恨都是一种奢侈。所有的激烈情绪,最终都被磨砺成了最深的绝望,以及一种对自身痴妄的嘲弄。
是他妄图触碰不该触碰的月光。是他天真地以为能砸碎这亘古的牢笼。
流沙河的水是苦的,涩的,带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它灌入他的喉咙,融入他被飞剑一次次洞穿的神魂。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或许只是几天,他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长期的折磨与浊气的侵蚀,让他的身躯变得臃肿、怪异,肤色呈现出与流沙同化的青黑。曾经清朗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两点在浑浊中偶尔闪动的、代表着痛苦还未彻底熄灭的红光。
他不再是卷帘将军。他是流沙河里的一个怪物。一个每日受万剑穿心之刑的罪囚。一个……连绝望都快要感觉不到的,空洞的存在。
唯有那每日例行的飞剑贯穿,还在提醒着他,他曾是谁,又为何会在此地。
而那条所谓的“生路”,早已与这无尽的痛苦一起,沉沦在这吞噬一切的流沙之底,永世不得超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