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灵山的日子，仿佛一池被佛光凝固的静水。金身罗汉按部就班地听经、打坐、履行罗汉职责，丈六金身宝相庄严，无懈可击。唯有他自己知晓，那日吞下“旧时琉璃”后，心底深处埋下了一粒怎样的种子——一粒需要以弱水浸泡三千年，方得萌芽的桃核。

　　这日，他受命前往西天极远处的“寂灭海”采集一种唯有在那里才能孕育的“净心梵贝”，用以加持灵山法会所需的法器。寂灭海，传闻是上古神魔战场遗迹，海水沉重无比，鹅毛不浮，仙佛难渡，其特性与弱水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死寂。

　　当他驾驭佛光，穿越重重荒芜星域，接近那片浩瀚无垠、呈现出诡异铅灰色的海面时，袖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当年西王母所赠的定沙神晶，忽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

　　不是温暖，而是一种灼烫，仿佛冰封的河底突然涌出了岩浆。

　　卷帘身形一顿，停在寂灭海上空。铅灰色的海面不起波澜，死寂得让人心悸。他不动声色地探入神识，触碰那枚灼热的神晶。

　　没有具体的言语，只有一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感应，如同心弦被最熟悉的手指拨动——

　　“北冥之极，归墟将启。混沌侵扰，速往查探。万事……小心。”

　　是她的气息！是阿瑶！

　　这讯息并非通过常规的仙法传递，而是借助了定沙神晶与他神魂之间那点残存的、源自流沙河共劫的特殊联系，再结合此地寂灭海近似弱水的环境，才得以跨越无尽时空，被他捕捉到！

　　北冥之极，归墟！那是传说中万水汇聚、吞噬一切的终极深渊，亦是连通未知混沌的潜在裂隙！混沌侵扰……这与近来三界观测到的些许灵气紊乱征兆，难道有何关联？

　　更重要的是，她为何独独传讯于他？还让他“速往查探”？这绝非寻常的公务指令。这更像是一种……在规则边缘的试探，一种无法明言的信任与依托。

　　“万事……小心。”

　　最后四个字，在他心头萦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阿瑶”而非“王母”的忧切。

　　卷帘立于寂灭海上空，铅灰色的海面倒映着他金光流转的身影，却映不出他此刻翻腾的内心。佛门的宁静修行与心底那粒被“弱水讯”骤然催动的种子，正在激烈交锋。

　　去，还是不去？

　　若去，便是违背灵山指派的任务，擅自行动，一旦被发现，他这刚刚得来的罗汉果位恐怕……若不去，那归墟之变若真与混沌相关，恐酿成大祸。而且，这是她跨越规则、冒着风险传来的讯息……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流沙河底无尽的黑暗与飞剑穿心的剧痛，闪过她最后静默的侧脸，也闪过那盘“旧时琉璃”的冰冷碎光。

　　等待三千年？或许，机遇已至。

　　再睁眼时，他眼中已是一片沉静如水的决然。

　　他并未立刻转向北冥，而是先依照原计划，降下寂灭海。凭借深厚的佛法与对水性的了解，他耗费了些许功夫，成功采集到了所需的“净心梵贝”。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直接返回灵山复命。

　　而是运转神通，分出一道拥有他七成法力、足以以假乱真的罗汉化身，令其携带梵贝返回灵山，应付交差。而他的本体，则收敛所有佛光与气息，化作一道无形无质的清风，依照定沙神晶中那缕感应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撕裂虚空，朝着宇宙最北端，那传说中万物终结与起始之地——北冥归墟，疾驰而去。

　　此行，已不再是金身罗汉奉命巡查。这是卷帘，去赴一场跨越了背叛与痛苦、由“弱水”传来的旧约，也是去直面一场可能席卷三界的未知风暴。

　　风，掠过死寂的星尘，奔向那片连光都无法逃脱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