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臣看着林砚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心脏骤然缩紧。
那不是林砚的表情。
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嘴角的弧度僵硬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怨毒。
“你是谁？”顾晏臣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目光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碎玉——那玉坠正散发着幽幽的黑气，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表面蠕动。
“我是谁？”林砚（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存在）歪了歪头，声音里带着嘲弄，“顾景琛没告诉你吗？他当年亲手封印的人，如今正站在他孙子面前。”
顾景琛。
顾晏臣的祖父。
碎玉里的怨魂！
顾晏臣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老人说的是真的，怨魂真的能占据林砚的身体！
“你想干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林砚脸上逡巡，试图从那片空洞里找到一丝属于她本人的痕迹。
“干什么？”怨魂操控着林砚的身体，缓缓走向他，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自然是讨债。顾景琛欠我的，你们顾家欠我的，都该还了。”
“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但你冲她来算什么本事？”顾晏臣的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找机会联系能压制怨魂的人，“有种冲我来。”
“冲你来？”怨魂笑了，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你以为我傻吗？林家的血脉是锁，顾家的血脉是钥匙，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才能彻底冲破封印。”
她抬起手，指尖泛着淡淡的黑气，猛地朝顾晏臣胸口抓去。
顾晏臣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同时抓住她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凉，完全没有林砚平时的温度。
“放开我！”怨魂嘶吼着，另一只手拍向他的脸。
顾晏臣被迫松开手，后退几步。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不能伤了林砚，可也不能让怨魂为所欲为。
“你到底是谁？和我祖父有什么恩怨？”顾晏臣试图拖延时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碎玉上——黑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玉坠完全包裹。
怨魂似乎被这个问题刺激到了，眼神变得更加疯狂：“我是谁？我是苏晚！是被顾景琛骗得家破人亡的苏晚！”
苏晚？
顾晏臣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在祖父的日记里见过。
祖父晚年时写过一本加密日记，他破解后看到过零星的片段，里面反复提到一个叫“晚晚”的女人，字里行间满是痛苦和悔恨。
难道就是这个苏晚？
“当年是你祖父，用甜言蜜语骗走了我苏家的传家宝，转头就联合林家把我全家逼死！”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愈发怨毒，“他说会娶我，却把我关进地窖，用符咒镇压我的魂魄，塞进这破玉里！整整一百年！顾晏臣，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顾晏臣的喉咙发紧。
祖父的日记里确实提到过“传家宝”和“对不起晚晚”，但他从没想过真相会如此残酷。
“我祖父已经去世了。”他艰难地开口，“如果你要报复，我给你。但请你放过林砚，她是无辜的。”
“无辜？”苏晚冷笑，“她是林家的人！林家当年帮着顾景琛做了多少恶事？她母亲是顾景琛的私生女，她身上流着一半顾家的血，一半林家的血，她凭什么无辜？”
林砚的母亲是……祖父的私生女？
这个消息像惊雷一样炸在顾晏臣脑子里，让他头晕目眩。
难怪老人说“一线牵”牵的是顾家，难怪碎玉会同时认他们两个……
他们不仅有血缘关系，还是近亲？
这个认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看，你也觉得恶心吧？”苏晚捕捉到他脸上的神色，笑得更加得意，“一个是仇人的孙子，一个是仇人的私生女后代，偏偏被命运捆在一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闭嘴！”顾晏臣猛地吼道，眼眶泛红，“不管你是谁，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你都不能伤害林砚！”
他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一句话：“怨魂惧至亲之泪，可暂退。”
至亲之泪……
顾晏臣看着眼前被操控的林砚，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她冲过去。
苏晚没想到他敢过来，愣了一下才抬手抵挡。
顾晏臣没有攻击，而是在靠近的瞬间，伸手捧住她的脸。
“林砚，醒醒。”他的声音沙哑，眼眶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林砚的脸上，“看看我，我是顾晏臣。别被她控制，醒醒好不好？”
温热的眼泪落在皮肤上，林砚的身体猛地一颤。
眼中的空洞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闪过一丝属于林砚本人的挣扎。
“啊——”苏晚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身体踉跄着后退，捂住脸，“滚开！你的眼泪！”
碎玉上的黑气剧烈波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
顾晏臣看到了希望，跟着上前一步，继续喊道：“林砚，想想你母亲！想想你还没完成的事！你不能被她困住！”
“别听他的！”苏晚嘶吼着，试图重新掌控身体，“他是骗你的！顾家的人都在骗你！”
林砚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像是有两个灵魂在里面打架。她时而痛苦地皱眉，时而露出怨毒的表情，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
“林砚，相信我。”顾晏臣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他的眼泪再次落下，滴在林砚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林砚手里的碎玉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气。
“啊——”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林砚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晏臣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
“林砚？林砚？”顾晏臣焦急地喊着，伸手探向她的鼻息。
还有气。
他松了口气，抱着她瘫坐在地上，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顾晏臣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林砚，手指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刚才苏晚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林砚的母亲是祖父的私生女……
也就是说，他和林砚是表兄妹？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窒息。
他想起三年前对她的心动，想起重逢后的挣扎，想起刚才看到她被操控时的心疼……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顾晏臣苦笑了一下，眼眶再次泛红。
怀里的林砚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哼。
“林砚？你醒了？”顾晏臣连忙低头看她。
林砚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她看着顾晏臣，愣了很久，才沙哑地开口：“顾晏臣……我刚才……”
“你被怨魂控制了，不过已经没事了。”顾晏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送你去医院。”
林砚摇摇头，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按住。
“别动，你身体还很虚弱。”
林砚没有再动，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刚才……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顾晏臣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关于苏晚，关于祖父，关于她母亲的身世，关于他们的关系。
他沉默了。
沉默就是答案。
林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她慢慢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水滑落。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
顾晏臣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解释，想安慰，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三年的误会，还有跨越两代的恩怨和无法逾越的血缘。
就在这时，顾晏臣的手机响了。
是李姐打来的。
他连忙接起：“李姐，怎么了？”
“小林，不好了！”李姐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姨突然昏迷了，医生说情况很危险，让你赶紧过来！”
林砚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来：“我妈怎么了？我要去医院！”
“你别急，我送你去。”顾晏臣连忙抱起她，快步往巷子口走。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医院的名字，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焦急不安的林砚，轻声说：“别担心，阿姨会没事的。”
林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碎玉。玉坠已经恢复了温润的质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她知道，不是噩梦。
苏晚的话，顾晏臣的沉默，都在提醒她，那个残酷的真相。
出租车在马路上飞驰，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
林砚看着窗外，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母亲从小到大对她的呵护，想起母亲提起外婆时的欲言又止，想起顾晏臣三年前的决绝和如今的守护……
原来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而这些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到了医院，林砚不顾顾晏臣的阻拦，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踉跄着往病房跑。
顾晏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刺痛，连忙跟了上去。
病房外，医生正在和李姐说话，脸色凝重。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林砚冲上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发颤。
医生叹了口气：“病人突发心梗，我们正在抢救，但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不！不可能！”林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我妈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心梗？”
“病人本身身体就很虚弱，加上可能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医生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强烈的精神刺激？
林砚愣住了。
母亲在医院里，谁会刺激她？
难道是……影阁的人？
还是……和苏晚有关？
顾晏臣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沉声道：“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医生点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说完，转身进了抢救室。
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像一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外面的人。
林砚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顾晏臣在她身边坐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默默地陪着她，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和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最终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林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没听懂医生的话。
她看着医生，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晏臣的心脏也沉到了谷底，他轻轻握住林砚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
林砚却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冲进抢救室。
病床上，母亲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到她就露出温柔的笑容了。
“妈……”林砚跪倒在病床边，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眼泪终于决堤，“妈！你醒醒啊！你看看我！我是砚砚啊！你不是说要看着我嫁人吗？你不是说要等我赚钱给你买大房子吗？你醒醒啊妈！”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听得人肝肠寸断。
顾晏臣站在门口，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里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知道，母亲的死，对林砚来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和顾家脱不了关系。
就在这时，林砚突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顾晏臣。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从沙发底下找到的碎玉。
而顾晏臣给她的那半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你。”林砚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妈不会死。如果不是你们顾家，我们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顾晏臣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无法反驳。
母亲的死，确实可能和影阁有关，和碎玉有关，和顾家的过去有关。
“林砚，我……”
“你走。”林砚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
顾晏臣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他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抢救室。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复仇？保护林砚？
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而抢救室里，林砚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眼泪流干了，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她手里的碎玉，不知何时，又开始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这一次，没有人再能阻止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