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院墙,林砚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顾晏臣正蹲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手里拿着个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往土里埋着什么。晨光落在他背上,把白T恤染成了淡金色,像幅毛茸茸的画。
“在干什么?”林砚推开阳台门,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顾晏臣吓了一跳,手里的铲子“当啷”掉在地上,回头时脸上沾了点泥土,像只偷吃东西的猫:“没、没什么,就是想种点花。”
林砚走下楼,凑近了才看清,他脚边放着个小袋子,里面是虞美人的种子,颜色姹紫嫣红的,和素净的玉兰花截然不同。
“怎么突然想种这个?”她蹲下来,帮他捡起铲子。
“上次去墓园,看到路边有虞美人,觉得颜色好看。”顾晏臣挠挠头,把脸上的泥土蹭到了额角,“想着种在院子里,开花时能热闹点。”
林砚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软得像棉花糖。她知道,他是怕她一个人住着冷清。
“我帮你。”她拿起铲子,学着他的样子往土里挖坑。
两人并排蹲在树下,指尖偶尔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引得彼此都红了脸。泥土的腥气混着玉兰的清香,在晨光里慢慢发酵,酿成一种叫做“安稳”的味道。
种完花,顾晏臣去做早餐,林砚回到客厅,拿起那副绣好的玉兰绣绷。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绣面上,玉兰花的花瓣仿佛真的沾着露珠,连空气里都像是飘着淡淡的花香。
她突然发现,绣绷的木框内侧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凑近了才看清,是几行极小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三月初三,玉兰开,景琛立誓,护秀雅一生。”
“七月初七,雨打窗,秀雅藏玉,等君归。”
“九月初九,雁南飞,碎玉裂,相思成灰。”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外婆的字迹!
三行字,三个日子,藏着外婆和景琛爷爷最隐秘的心事。她想起周老先生说的,外婆当年总在玉兰树下等爷爷,原来那些等待,都被她悄悄刻在了绣绷上。
“发什么呆呢?”顾晏臣端着早餐出来,看到她对着绣绷出神,好奇地凑过来,“这上面有字?”
林砚点点头,把绣绷递给他。顾晏臣看完,眼眶瞬间红了,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刻痕,像是在触摸百年前的时光:“祖父的日记里提过三月初三,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外婆的日子。”
“真的?”林砚眼睛一亮。
“嗯,”顾晏臣点头,声音带着哽咽,“他说那天外婆穿着白裙子,站在玉兰树下,像朵刚开的花。”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温柔。原来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爱恋,从未真正消散,只是化作了绣绷上的刻痕,日记里的墨迹,在百年后,被他们重新读懂。
吃完早餐,顾晏臣去书房整理画具,林砚则找出外婆留下的另一个旧木箱,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绣品。箱子底下压着一卷用蓝布包着的东西,摸起来硬硬的,不像绣品。
她好奇地打开蓝布,发现是一幅卷轴画。画轴是檀香木的,已经有些磨损,展开一看,上面画的竟是一幅完整的玉兰图,笔法细腻,墨色温润,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琛”字印章。
“这是爷爷画的!”林砚惊呼出声。
顾晏臣听到声音,从书房跑出来,看到画轴上的字,也是一脸惊讶:“真的是祖父的笔迹!我见过他的画稿,这笔锋一模一样!”
画中的玉兰花和林砚绣的那幅惊人地相似,只是画里的玉兰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在牵手,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带着说不出的缱绻。
“你看这里。”林砚指着画轴的末端,那里有块不起眼的水渍,凑近了看,隐约能看到几个被水晕开的字:“待君归,共赏花。”
“是外婆写的。”顾晏臣肯定地说,“和绣绷上的字迹一样。”
这幅画,大概是爷爷送给外婆的定情信物,被她珍藏了一辈子。
林砚小心翼翼地把画挂在客厅的墙上,正好对着那副绣绷。画里的玉兰和绣出的玉兰遥遥相对,像是跨越百年的呼应。
“对了,”顾晏臣突然想起什么,“周老先生昨天说,他书房里有个旧画筒,让我拿来看看,说不定和祖父有关,我去取来。”
他说着就往外跑,林砚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总是毛毛躁躁的大男孩,其实比谁都在意那些被遗忘的过往。
顾晏臣回来时,手里果然提着个古朴的画筒,外面刻着缠枝莲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他把画筒里的画倒出来,一共三幅,都是顾景琛的作品,画的全是玉兰,只是每幅画里的玉兰树下,都多了些细微的变化。
第一幅画里,树下有个小小的石凳,凳上放着本书,像是在等人。
第二幅画里,石凳上多了个绣绷,上面绣了半朵玉兰。
第三幅画里,石凳空着,地上落了一地玉兰花瓣,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花已落,人未归。”
林砚看着第三幅画,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幅画,大概是爷爷晚年画的,那时外婆已经去世,他终究没能等到那句“共赏花”。
“别难过。”顾晏臣轻轻抱住她,“他们现在在天上,一定在一起赏花了。”
林砚点点头,靠在他怀里,看着墙上的画和绣绷,突然觉得心里很安定。那些没能圆满的遗憾,那些被辜负的等待,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下午,林砚把那三幅画也挂了起来,和外婆的那幅凑成一排,客厅的墙上顿时像开了一墙的玉兰花,雅致又温暖。顾晏臣则找出画架,坐在玉兰树下,开始临摹那些画。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林砚坐在旁边绣花,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就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然后两个人都红着脸低下头,空气里全是甜甜的味道。
院子里的虞美人种子发了芽,冒出点点嫩绿,像撒在地上的星星。顾晏臣每天都会去浇水,嘴里念叨着“快点长快点长”,认真得像个照顾孩子的父亲。
有天晚上,林砚起夜,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走近一看,发现顾晏臣正趴在桌上睡觉,手边放着一幅刚画好的画——画的是她坐在玉兰树下绣花的样子,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轻轻走过去,给他披上毯子。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画上,落在他沉睡的脸上,她突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就是有人把你的样子,悄悄画进余生里。
这天下午,周老先生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穿着整洁的旗袍,手里拄着拐杖,精神矍铄。
“这位是陈默先生的母亲,陈奶奶。”周老先生介绍道,“她听说你们找到了景琛先生的画,特意想来看看。”
陈奶奶的眼睛很亮,看到墙上的画,突然老泪纵横:“是景琛先生的画……我小时候见过,我父亲总在家里挂着。”
“您父亲是?”林砚好奇地问。
“我父亲是陈默。”陈奶奶擦了擦眼泪,“他总说景琛先生是好人,当年若不是为了保护碎玉,也不会……”
她没再说下去,但林砚和顾晏臣都明白了。原来陈默先生的家人,也一直记得爷爷的恩情。
陈奶奶看着那幅“待君归,共赏花”的画,突然说:“我父亲的日记里提过,这幅画里藏着个秘密,说碎玉的最后一道封印,和画里的玉兰有关。”
林砚和顾晏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什么秘密?”顾晏臣追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陈奶奶摇头,“只记得父亲说,要在月圆之夜,用两滴心头血滴在画里的玉兰上,才能解开。他说那不是封印,是祝福。”
月圆之夜,心头血,玉兰画……
林砚想起碎玉上那道还未完全消失的浅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或许,这才是碎玉最后的秘密——不是怨恨的终结,而是祝福的开启。
送走陈奶奶和周老先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砚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天正是满月,银盘似的月亮挂在玉兰树梢,洒下一地清辉。
“我们试试吧。”林砚看向顾晏臣,眼神坚定。
顾晏臣点头,从抽屉里拿出那把银匕首。月光落在匕首上,泛着清冷的光。
两人走到画前,顾晏臣轻轻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画中的玉兰花上。林砚也跟着照做,两滴血在画纸上相融,顺着玉兰的纹路慢慢晕开。
奇迹发生了。
画中的玉兰花突然像是活了过来,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那些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露出了外婆和爷爷的脸,他们笑着牵手,慢慢消失在花瓣里。
与此同时,林砚胸前的玉兰吊坠也开始发烫,她低头一看,碎玉上的最后一道浅痕彻底消失了,玉面温润如玉,映着月光,像一颗真正的星辰。
“它……好了。”林砚的声音带着颤抖。
顾晏臣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安:“嗯,好了。”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墙上的画和绣绷上,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院子里的玉兰树轻轻摇晃,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林砚靠在顾晏臣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百年的等待,三代的纠葛,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碎玉焚尽了怨恨,而爱,终究赢了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