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铺满整个院子,连墙角的青苔都泛着清冷的光。林砚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指尖捏着那枚刚复原的碎玉,玉面温润,之前那道浅浅的痕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极淡的光晕,在月光下流转,像有生命般轻轻起伏。
“你看这光。”她把碎玉递向顾晏臣,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又偷偷抬眼看向对方,忍不住笑了。
顾晏臣接过碎玉,凑到月光下细看,光晕里的影子更清晰了——外婆穿着月白色旗袍,领口别着银质玉兰扣,正踮脚给爷爷整理领带;爷爷手里拿着支绣绷,上面绷着半朵没绣完的玉兰,另一只手悄悄揽着外婆的腰,嘴角弯得像月牙。
“连爷爷偷偷占便宜都照下来了。”顾晏臣低笑,指尖抚过玉面,“你看外婆的鞋,是绣着兰草的布鞋,我在老相册里见过,说是她亲手纳的,鞋底还绣了个‘琛’字。”
林砚凑过去,果然在影子里看到布鞋的纹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们那时候,是不是总这样偷偷腻歪?”
“多半是。”顾晏臣把碎玉揣回她兜里,顺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周老先生说,爷爷的画室里总摆着外婆的绣筐,颜料蹭到绣布上,外婆就追着他打,最后两人滚在地毯上抢画笔——跟我们上次抢最后一块蛋糕一模一样。”
林砚想起那天的场景,脸颊发烫。她抢不过顾晏臣,最后咬了他手背一口,他愣是没松手,最后两人抱着蛋糕笑成一团,奶油沾了满脸。
“说起来,”林砚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屋里跑,“外婆那个旧绣绷,我昨天发现背面有夹层!”
顾晏臣跟着她进屋,看着她从樟木箱底翻出那个雕花绣绷。木质已经泛出温润的包浆,边角刻着缠枝莲纹。林砚小心翼翼地撬开背面的薄木片,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纸,叠得整整齐齐。
展开一看,是张手绘的图样,上面画着一支玉兰玉簪,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景琛说要雕支玉簪送我,样式我选了三稿,他偏说这版最好,说像我害羞时的样子——哪有!明明是他自己笨,雕不出更复杂的花纹。”
末尾还有个小小的涂鸦,是个简笔画的小人,举着锤子追打另一个抱头逃窜的小人,旁边标着“打笨蛋”。
“是外婆的字迹!”林砚笑得眼睛弯成缝,“原来爷爷当年雕玉簪还被嫌弃了,我就说他手艺没外婆好。”
顾晏臣拿起图样,对着月光看了看:“这线条很细致,花纹疏密正好,爷爷眼光不错啊。对了,周老先生说他认识个玉雕师傅,要不要……”
“要!”林砚立刻点头,“我们照着这图样雕一支,就当……就当是替他们圆了心愿。”
顾晏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动,伸手刮了下她鼻尖:“不止呢,陈奶奶今天下午来电话,说她父亲日记里记着,爷爷当年想在院子里挖个小池塘,养几尾金鱼,外婆说要种满睡莲,说开花时坐在池边绣花,鱼会从水里偷看。”
“那我们挖一个!”林砚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现在就去看地方,后院那片空地正好!”
月光下,两人在后院丈量尺寸,顾晏臣用树枝在地上画草图,林砚蹲在旁边数砖块:“这里种两株垂柳,枝条能垂到水面;那里搭个木台,放外婆的旧藤椅……”
“还要留块地方种睡莲。”顾晏臣补充道,“日记里说外婆喜欢白色的,说像月光落在水里。”
“再挖条浅沟,引活水进来,这样鱼才活得久。”林砚用脚圈出一块地方,“这里建个小石桥,以后我们可以坐在桥上喂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小池塘的样子勾勒出来。晚风带着玉兰的清香,吹得两人头发乱飞,顾晏臣替林砚别好耳边的碎发,指尖停在她耳垂上,那里还沾着片玉兰花瓣。
“别动。”他轻声说,低头吹掉那片花瓣,呼吸轻轻扫过她颈侧。
林砚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像触到一团暖火。两人对视着,月光落在彼此眼里,像盛了两汪星河。
“对了,”林砚猛地回神,松开手往屋里跑,“还有样东西!”
她抱出一个旧陶罐,罐子上贴着张褪色的红纸条,写着“来年春”。打开一看,里面是包种子,用牛皮纸包着,上面有爷爷的字迹:“雅雅说要种虞美人,说颜色像她新做的胭脂,等花开了,就娶她回家。”
“虞美人!”顾晏臣眼睛一亮,“我们种的那些就是这个品种?”
“应该是。”林砚拿起种子包,指尖抚过“娶她回家”四个字,眼眶有点热,“爷爷写这字的时候,一定很紧张吧。”
“那我们更要好好种了。”顾晏臣小心地把种子包收好,“等开花时,我们也……”
他话没说完,院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周老先生,身后跟着个背着工具箱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捧着个木盒。
“这位是李师傅,城里最好的玉雕师傅。”周老先生介绍道,“我把图样给他看过了,他说能雕。”
李师傅打开木盒,里面是块莹白的和田玉料,在月光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这料子我留了三十年,就等个合心意的图样,顾先生和林小姐请看,按这图样雕,不出半月就能成。”
林砚看着那块玉料,又看了看手里的种子包,突然笑了:“李师傅,能不能在玉簪上雕两朵花苞?一朵开得盛些,一朵刚冒头……就像我和外婆。”
顾晏臣接话:“再刻两个小字,藏在花苞里,一个‘雅’,一个‘砚’。”
李师傅眯眼笑了:“好主意,藏字显巧思,就这么定了。”
送走李师傅和周老先生,院子里又剩他们两人。顾晏臣搬来两把藤椅,放在玉兰树下,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说话。月光淌过他们交握的手,碎玉在林砚兜里轻轻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陈奶奶说,爷爷当年总在画室留盏灯,等外婆绣完活过来。”林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说灯光落在外婆发上,像撒了把碎金,比任何颜料都好看。”
顾晏臣转头看她,月光勾勒着她的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影:“那我以后也在画室留盏灯,等你从图书馆回来。”
林砚心里一动,抬头撞进他眼里的星河,忍不住凑过去,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就像这样?”
顾晏臣的耳尖瞬间红透,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尖微微发颤:“林砚,等虞美人开了,玉簪雕好了……我们就像爷爷外婆那样,好不好?”
林砚看着他眼里的认真,想起那些刻在绣绷上的等待,画轴里的期盼,突然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好啊,早就想好了。”
夜风卷着玉兰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香雪。远处的蛙鸣渐渐起了,后院的空地上,仿佛已经映出池塘的模样——睡莲静静浮在水面,金鱼从桥洞游过,垂柳下的木台上,放着新雕的玉兰簪,旁边摊着半幅绣到一半的花……
碎玉在兜里轻轻亮了下,光晕里的影子换了姿势,外婆靠在爷爷肩头,手里的绣线绕到他手腕上,像打了个温柔的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