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交流”的地点，定在了博物馆提供给林晓临时使用的一间小小修复室。
这里堆满了各种待修复的器物、工具、颜料和资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矿物粉尘和糨糊的味道。
林晓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正对着一件清代青花瓷瓶的冲线（裂纹）蹙眉。她手里拿着一支极细的毛笔，蘸取少量特制的粘合剂，准备进行加固。
顾夜准时出现。
他今天穿得出乎意料的……朴素。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黑色休闲长裤，没有多余的配饰，像是刻意抹去了身上所有的星光，努力想融入这个专业的环境。
只是那与生俱来的挺拔气质和过分出色的容貌，依旧让这间小小的修复室显得有些“蓬荜生辉”。
他站在门口，看着逆光中，林晓微微低着头，脖颈弯出专注的弧度，侧脸在从高窗落下的自然光里，显得沉静而柔和，与之前在舞台上、在便利店里的她，又截然不同。
一种混合着陌生、欣赏与强烈吸引的情绪，在他心底涌动。
林晓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顾夜，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用拿着毛笔的手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
“顾先生，请坐。保持安静。”
语气平静，像个真正的老师在对待一个前来观摩的学生。
顾夜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堪称乖巧。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最精准的镜头，牢牢锁定在林晓和她手中的动作上。
林晓不再理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条细微的冲线上。她的动作极其缓慢、稳定，呼吸都放轻了，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件沉睡数百年的古物。笔尖精准地在裂纹两侧涂抹上粘合剂，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顾夜看着她的手指。那双手，曾经在他面前笨拙地模仿过端杯的姿态，也曾气愤地攥成拳头，此刻却稳定得如同磐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原来，她专注起来，是这样的。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毛笔划过瓷面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林晓完成一道冲线的加固，轻轻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一抬眼，就对上顾夜专注的目光。
“看明白了吗？”她随口问，带点职业性的敷衍。
顾夜诚实地摇头：“没有。”隔行如隔山，那些细微的操作，在他看来如同魔法。
林晓挑了挑眉，也没指望他真能看懂。她拿起旁边一块素面瓷片，又取了一点普通的练习用胶，递给他。
“喏，‘学术交流’实践环节。试试在这个断面上涂胶，要求均匀，薄薄一层，不能溢出断面。”
顾夜愣了一下，看着那块冰冷的瓷片和那管看起来就很廉价的胶水，显然没料到还有“动手”环节。
但他什么也没说，接过东西，学着林晓刚才的样子，拿起一支备用毛笔，蘸取胶水，尝试往那光滑的断面上涂抹。
然而，看似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却极其困难。胶水不是多了聚成水滴，就是少了覆盖不全。他的手很稳，但控制力道的精细度，与林晓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很快，瓷片断面就被他涂得一团糟，胶水甚至沾到了他修长的手指上，黏糊糊的。
顾夜看着自己狼狈的“作品”和脏了的手指，眉头紧紧皱起，像是遇到了人生重大难题。
林晓在一旁看着，看着他那一脸严肃跟一管胶水“搏斗”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咳，”她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专业，“手腕放松，用笔尖的侧面轻轻带过去，感受那个力道……对，想象你在给蛋糕抹奶油，不是刷墙。”
“蛋糕抹奶油？”顾夜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求知欲？
“呃……就是个比喻。”林晓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别开脸，“你自己体会。”
顾夜低下头，继续和他那块瓷片“交流”，神情认真得仿佛在攻克什么世界级谜题。
林晓看着他这副笨拙又固执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之前事情而产生的芥蒂，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被磨平了一点点。
这男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在学习的态度上，还算……诚恳？
就在这时，林晓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是大赛组委会的工作人员。
“林晓选手吗？通知你一下，复赛提前到后天上午举行。另外，你之前申报需要使用的‘石青’颜料，馆内库存恰好用完了，临时调配来不及，你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或者更换修复方案。”
挂了电话，林晓的脸色瞬间变了。
复赛提前！石青颜料告罄！
石青是一种天然矿物颜料，色泽沉静典雅，是修复她抽到的那件明代青花大罐的关键色。没有它，色彩衔接会显得突兀生硬，直接影响修复效果和评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怎么了？”顾夜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手中的瓷片问道。
林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复赛提前，关键颜料没了！这下麻烦了！”
顾夜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拿出手机，走到窗边开始打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林晓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听到他反复提到了几个颜料厂商和博物馆的名字。
几分钟后，他走回来，看着林晓，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掌控感的平静：
“颜料的问题，我来解决。最晚明天晚上，送到你这里。”
林晓愣住了：“你怎么解决？这种专业颜料……”
“我说能解决，就能解决。”顾夜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只需要专心准备比赛。”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奇异地抚平了林晓心中的焦躁。
她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反驳他的话。
也许……这个“学术交流”的对象，偶尔，也能派上点用场？
而顾夜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