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尘封的记忆
十一月初，杭城已是深秋，梧桐叶落尽，枝干遒劲地指向灰蓝色的天空。天气转冷，空气干燥，消防站也进入了冬季火灾防控的关键时期。
一个周二的下午，夏夜没课，在花店帮母亲整理仓库时，不小心被一个老旧木箱上的铁皮划了一下。本想用水冲洗，却发现之前徐银果硬塞给她戴着玩的一枚造型别致的开口戒指，因为天气寒冷手指微微收缩，加上刚才不小心挤压，竟然死死卡在了右手无名指上，怎么也取不下来。尝试了肥皂水、润滑剂都没用，手指反而因为反复折腾开始红肿、疼痛。
陈章怡看着女儿肿起来的手指，又心疼又着急：“这可怎么办？再卡下去血液循环都要受影响了！”
夏夜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也有些无措。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
“妈，我……我去趟消防站。”她低声说，脸颊有些微热。她知道这种小事麻烦他们有点不好意思，但眼下似乎这是最靠谱的办法。
“消防站？对对对！他们工具多，肯定有办法！”陈章怡连忙点头。
夏夜用手机给顾林发了条信息：【在站里吗？我手指被戒指卡住了，能过来求助吗？】
信息几乎是秒回：【在！快来！严重吗？疼不疼？我马上到门口等你！】后面跟了一连串焦急的表情。
夏夜心里一暖，跟母亲说了一声，便匆匆赶往消防站。
顾林果然已经等在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看到夏夜，他几步迎上来，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红肿的手指，眉头紧紧皱起：“怎么搞的？肿这么厉害！”
“不小心卡住了。”夏夜小声说，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走走走，进去说！”顾林护着她往里走，一边朝里面喊：“小孙！拿工具！戒指卡手了！”
队员们一听“站长夫人”来了，还是来求助的，立刻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嫂子别怕，小问题！”
“用线缠！我们学过！”
“不行不行，看这肿的，得用专业的戒指切割器！”
顾林一脸严肃，像是处理重大险情。他让夏夜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她面前，用手电筒仔细照看卡住的情况。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疼她。
“有点紧，而且卡在关节上了，用线可能不行。”顾林判断道，抬头看向夏夜，眼神带着安抚，“得用切割器，可能会有点震动和发热，别怕，很快就好。”
夏夜看着他专注而沉稳的眼神，心中的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下来，点了点头：“嗯。”
小孙很快拿来了一个像笔一样小巧的戒指切割器。顾林熟练地操作起来，他先用一个薄薄的金屑片垫在戒指和皮肤之间，然后启动切割器。细微的“滋滋”声响起，伴随着一点点火花和摩擦的热量。
顾林全神贯注，额角渗出汗珠，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戒指和她的手指上，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夏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认真的眉眼，感受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咔哒”一声轻响，戒指应声而断。
“好了！”顾林长舒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他小心地将断开的戒指取下，露出下面被勒出深痕、依旧红肿的指节。
“谢谢。”夏夜活动了一下终于自由的手指，虽然还肿着，但压迫感消失了。
“客气啥！”队员们纷纷笑道。
顾林却依旧皱着眉，看着那红肿：“得处理一下，消消毒。”他起身去拿医药箱。
就在这时，夏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车库侧面墙壁上挂着的几面锦旗。其中一面，颜色有些旧了，但上面稚嫩却工整的绣字猛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赠：湖东路消防支队全体官兵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夏夜敬上
二零一X年秋”
夏夜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步步走向那面锦旗。
二零一X年秋……那不就是她十四岁那年？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年秋天，杭城遭遇罕见暴雨，她家老房子房顶的瓦片不堪重负，局部坍塌，将她困在了阁楼。是消防员及时赶到，在湿滑危险的废墟中，徒手扒开碎瓦和椽木，将吓得浑身发抖、膝盖被划伤的她抱了出来。
那个怀抱，在那个冰冷恐惧的雨夜，显得格外温暖有力。她记得那个消防员叔叔（当时在她眼里就是叔叔）把她交给父母时，还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沉稳地说：“没事了，小朋友别怕。”
因为受了惊吓和轻伤，她在医院住了几天，出院后，父母带着她，她亲手绣了这面锦旗，送到了当时的消防支队……后来支队改制，没想到这面锦旗辗转来到了这里，挂在了湖东路特勤站的墙上。
顾林拿着医药箱回来，看到夏夜正站在那面旧锦旗前，背影僵硬。他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夏夜缓缓转过身，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声音带着颤抖，指着那面锦旗，又指向顾林：“……那年……雨很大……瓦塌了……把我抱出来的人……是……是你？”
顾林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面锦旗，再看向她震惊的脸庞，尘封的记忆也被唤醒。他仔细看着夏夜的脸，试图将眼前这个清丽温婉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个雨夜里脸色苍白、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重叠。
“是你……”顾林也愣住了，他记得那个救援，记得那个吓坏了的小姑娘，记得那面字迹稚嫩的锦旗，但他从未将花店里这个让他心动的“夏夜”，与记忆中的那个“夏夜”联系起来。毕竟，名字相同的人并不少见。
“是我……”夏夜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是震惊，是恍然，是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命运般重逢的巨大冲击。
原来，早在那么多年前，在她懵懂的少女时代，他就已经像英雄一样，闯入过她的生命，将她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而多年后，他们再次相遇，他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拯救”了她——用他笨拙的真诚，温暖了她有些封闭的内心。
顾林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顿时慌了手脚，也顾不上周围的队员，连忙用指腹笨拙地替她擦泪，语气带着心疼和无措：“别哭，别哭啊……都过去了，没事了……”
周围的队员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他们站长手忙脚乱地给“嫂子”擦眼泪，而“嫂子”看着那面旧锦旗哭得不能自已，也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都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夏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的男人，看着他与记忆中那个模糊却安心的身影渐渐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般的感动和情愫，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犹豫和审慎。
原来，缘分早已埋下伏笔。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平复情绪，却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顾林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充满了奇异的感动。他用力点头，握住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心滚烫：
“嗯。所以你看，我注定是要遇见你的。”
这一次，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锦旗无言，静静地悬挂在墙上，见证了往昔的英勇，也见证了此刻，命运齿轮再次扣合的动人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