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说我来吃席的?
时琼瑶并不是没察觉到身后那道炽热到有些过界的目光,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身后人的像是一条看不见的丝绸包裹着她,浑身上下,肌肤相亲,喘不上一口气。前世她在这样的目光里生活过整整二三十年,早已习惯了装作未曾察觉的模样。
只不过,前世拿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并不是大哥时朔,而是她的丈夫,慕容迟。那个男人,时琼瑶时至今日想起,还是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他爱她,可他的爱太沉重,太窒息。
他是那样偏执,所以的一切都是他可以利用的资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牺牲一切的代价。看着她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看着她的家园化作灰烬,看着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她。再装做救世主一般,施舍给她半点善意……
即使同床共枕二十余年,她任然看不透他,也不想看透他。
有些事情注定是要成为一笔糊涂账,人活一世,该糊涂的时候也是要糊涂的。
就像她竟不知,大哥何时也对自己有了那样的心思。
或许是前世他们分别的太早,所以这份心思也一直未得见天光。而她这次重生,撬动的一角,让她知晓了前世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
翌日,清晨。
时球拎着半扇熏烤过的腊肉带着时琼瑶下了衡阳山,时朔也一路跟着,嘴碎的嘱咐不断。
“这是流云寨最好的金疮药,受了伤救涂在伤处,好了也不会留疤。”
“这把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平时就挂在腰间当配饰,睡觉就放在枕头底下,以防不测。”
见他还在一件件地从包裹里掏出些七零狗碎的东西,时琼瑶连忙一把抓包袱,拿到自己怀中:“好啦!大哥,我去潮锋镖局是学武的,你整得我像是去卧底似的!这潮锋镖局有这么不安全吗?”
“山下的人难免会对咱们有偏见,大哥和阿爹不在,万事都要靠你自己一人多加小心。”时朔摸索着时琼瑶的手,语气里满是担忧。
“知道啦!大哥!”时琼瑶装做不在意地收回手,头靠在时球的肩上:“出门在外,爆出我阿爹的名号,整个幽州还有谁敢与我作对?”
时球被这么一捧,不禁有几分上脸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我时球的小祖宗,谁敢欺负了去!老子第一个一拳揍他归西!”
边说边举起自己左膀展示自己这几日来不停歇练功的成果,逗得时琼瑶哈哈大笑。
“阿爹,你怎么也……”时朔想要开口说话。
“欸!”时球摆摆手:“她该看看除了流云寨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了!”
马车悬停。
“寨主,潮锋镖局到了。”车夫低声说道。
话音未落,时琼瑶已经一个箭步冲下了马车。
被车马隔绝的喧嚣瞬间侵入耳畔,周遭人头攒动,商贩叫卖声,车马横行过街道,人头攒动,遮挡住了时琼瑶的视线。
这里是红绡街,是整个沧溟县最繁华的街道,官府衙门,各大商户近乎都集中在这一条长长的街道上。
潮锋镖局就是在其中一个。
日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时琼瑶眯起眼踮脚抬头看向潮锋镖局高挂着的镀金牌匾,门口的两个石柱上还挂着一副对联:“潮涌东南信誉不随流水去,锋藏内外平安常伴顺风来。”
一切都是那样一尘不染,接客的小厮不停地朝着来人鞠躬说着吉祥话,甚至都没有空闲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真好啊!
时琼瑶望着这一切,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热。
她不曾见过这样气派的潮锋镖局。
上辈子,她第一次看到潮锋镖局的时候,是李潇重新亮镖的日子。
天是银灰色的,飘着白雪,门口的白幡还在冽冽的寒风中飘动,萧索得连枯枝败叶都不肯光顾这样的门庭。
纵使小厮将锣鼓敲得震天,也遮掩不住空气里那浓厚的哀伤。
李潇就这样穿着一身亚黄色的孝服,站在大门中央,薄得像一片纸,却又坚韧地像一根蒲草挺着胸腔面对着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群众作揖行礼。时琼瑶还记得当时看到她们目光交汇的第一眼,心脏骤缩,耳畔只听得一声铃铛轻响。
眉如远山,形状英挺,眉峰微挑,是刻意化了淡妆向男子的眉眼靠近。一双眼睛像是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注淡淡的阴影,又添了几分清冷疏离之意。
只不过李潇很快便转移了视线,时琼瑶并不气馁。
因为她很快就干了件足以让李潇彻底记住她的事。
她绕路走到了后院,带着崔大和崔二翻墙而进,准备好好洗劫一下这潮锋镖局。只是那天几人实在有点背,走错了路,先是“误打误撞”地进了李潇闺房,本想拿些金银首饰玩玩,却不想她的房中只有些笔墨纸砚和一堆冷冰冰又大块头的兵器,一点女儿家家的东西也没见着。
秉承着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的原则,三人又偷溜进前院打算饱餐一顿,也算不白来一趟。
可偏偏倒霉就倒霉在他们走到了宴请白客的地方。
镖局亮镖这样重要的日子,不仅仅是请客吃顿饭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笼络人脉,打通关系。镖局走南闯北,在黑白两道间游走,自然是两边都要宴请,只不过要将两波人马的坐席分开。
如果她们当时走对了路,去黑道的地方,也不至于有后面这些事。大家都是自由惯了,什么座次,什么礼仪,什么规矩通通都抛之脑后,几盏温酒下肚,几把划拳,便成了兄弟。
可偏偏他们去另一处,才刚一下坐,周遭惊异的目光就向他们三人投来,像是在看什么怪胎一般。
“看我干什么?”时琼瑶自觉自己并没有画什么鬼脸,有什么好看的呢?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崔大一向最护着时琼瑶立马起身拍着桌子,一脸护犊子样。
那时的时琼瑶不懂,位子是不能随便乱坐的,周遭的人不落座那是因为最尊贵的那人还未到场,而她偏偏又最不知死活地坐了那人的位置。
“不知姑娘姓甚名何?家住何处?”人群中一位老者上前来作揖询问。
她虽跋扈,但也不是全然无礼之人,见老人家都如此谦虚行礼,她也只好起身,回礼作揖:“时琼瑶!家住衡阳山!”
噗嗤——
人群中不知谁穿了一阵嗤笑,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小姑娘,你来错地方啦!”老者笑着解释道。
时琼瑶看着在场每个人的神色,轻蔑不屑,勾起的唇角像是一把弯钩一般刺痛着她每一根神经。从小到大,她是阿爹和大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迎接着扑面而来的恶意。
不断握紧着双拳,直到再也无法容忍。
“谁说我是来吃席的?”时琼瑶阴恻恻地盯着每一个人,像是一根毒针一般。
可惜,年岁尚小的她,连耍狠在别人眼中都像是玩笑,周遭的人依旧我行我素地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