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生锈的防火梯上。我把自己从纸箱里拔出来,仔细舔顺胸前那撮永远不服帖的毛。今天不一样。今天不用独自面对那个绿色的、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
“来啦?“
大橘从围墙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他是只威风凛凛的橘猫,绿眼睛像两盏小灯笼。跟在他身后的是小花,玳瑁色的皮毛在晨光里泛着温暖的光泽,还有灰灰,年轻的虎斑猫,尾巴总是高高翘着像个问号。
“今天去码头。“大橘用鼻子指向东边,“听说有渔船靠岸。“
我们排成一列,沿着墙根的阴影前进。大橘开路,我断后,这是七天来养成的默契。路过早点摊时,炸油条的香气让我的胡子抖了抖。灰灰忍不住想凑近,被大橘一尾巴拦住。
“规矩忘了?“大橘低声说,“越是香的地方越危险。“
灰灰缩缩脖子,溜回队伍。小花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上次有个白猫,就是为了半根油条,再也没回来。“
码头的风带着咸腥味。渔船刚靠岸,工人们正忙着卸货。我们躲在集装箱的阴影里,看着银光闪闪的鱼被一筐筐搬下来。
“看我的。“大橘弓起身子,像一道黑色闪电窜出去。他在工人的腿间灵活穿梭,趁人不备叼起一条掉在地上的小黄鱼。
“该我们了!“小花用尾巴拍了我一下。
我们三个从不同方向包抄。灰灰故意弄出声响吸引注意,我和小花趁机溜到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果然有几条漏网之鱼。
“快!“大橘把战利品堆在一起。四条小黄鱼,两条带鱼,还有个完整的鱼头。这是大丰收。
我们把食物拖到防波堤下的秘密据点——一个破旧的轮胎里。阳光把橡胶晒得暖烘烘的,海浪在脚下轻轻拍打。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灰灰满足地舔着爪子。
大橘把最大的那条黄鱼推到我面前:“新来的先挑。“
我愣住了。在流浪的日子里,我早已习惯抢夺,习惯忍让,却忘了被照顾的感觉。
“吃吧。“小花用她温暖的皮毛蹭蹭我,“我们现在是一伙的。“
就在我们分享美食时,危险悄然而至。
先是一声尖锐的哨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又是这些野猫!快抓住它们!“
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从不同方向围过来,手里拿着长杆网兜。
“分开跑!“大橘嘶吼着,“老地方集合!“
我们像炸开的烟花四散奔逃。我本能地跟着大橘的方向,钻进一堆渔网后面。网线缠住了我的后腿,我拼命挣扎,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
“这边!“大橘回头帮我扯开渔网。
我们沿着防波堤狂奔,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一个岔路口,大橘突然把我推向左边:“你往这边!我去引开他们!“
我想反对,但他已经冲向右边,故意弄出很大声响。那两个追兵果然被他吸引过去。
我独自在迷宫般的集装箱堆场里穿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每一声远处的叫喊都让我心惊肉跳。我躲在一个空集装箱里,透过缝隙往外看。
突然,我听见小花的叫声。那声音很急促,带着惊恐。我忍不住探出头,看见她被困在一个铁丝网围成的死角里,两个男人正在慢慢逼近。
我想冲出去,但爪子像钉在地上。恐惧像冷水浇遍全身。我眼睁睁看着网兜落下,听见小花最后的、凄厉的叫声。
那一刻,我做了这辈子最耻辱的决定——我转身逃走了。
我在堆场里疯狂奔跑,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夕阳西下时,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我们的秘密据点——那个图书馆。
滑梯下空荡荡的。没有大橘,没有灰灰,也没有小花。
我在那里等了一整夜。每当听到脚步声,我都会惊喜地抬头,但来的永远是陌生的野猫,或者醉醺醺的流浪汉。
天快亮时,大橘回来了。他独自一个,身上带着伤,左前腿瘸得厉害。
“小花呢?“我问。
他沉默地舔着伤口。
“灰灰呢?“
他继续舔着,舔了很久很久,久到朝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被抓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小花和灰灰,都被抓走了。“
我想告诉他我看见了什么,想解释我为什么没有冲出去救小花。但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呜咽。
大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围墙。在跳上去之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悲伤,有愤怒,还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活着就好。“他说完这句话,消失在围墙另一头。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独自站在我们曾经分享食物的角落。地上还留着鱼骨的残渣,空气里还飘着熟悉的气味,可是这个地方突然变得无比空旷。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大橘分给我的那块面包。想起小花蹭我时的温度,想起灰灰总是翘着的尾巴。想起昨天在码头上,阳光正好,海风正暖,我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现在,又剩下我一个了。
我把鼻子埋进前爪,那里还残留着小花的气味。这气味很快就会散去,就像生命中所有温暖的东西。
但有些东西不会消失。比如记忆里的阳光,比如防波堤上的海风,比如那条最大的黄鱼的滋味。
我叫沙菲,一只流浪猫。今天,我失去了第二个家。但我知道,只要还记得那些温暖的瞬间,我就不会变回从前那只冰冷的猫。
天空飘起细雨,我离开图书馆,走向下一个栖身之所。爪印留在了泥地里,很快就会被雨水冲走。但有些印记,会一直留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