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肉的腥气还未完全从喉间散去，那点难得的饱腹感与暖意，仿佛成了招引祸事的由头。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清辞正指导着父亲如何改进陷阱的触发灵敏度，一阵杂乱而虚浮的脚步声，伴随着哭嚎和哀求，由远及近，打破了乱石坡短暂的宁静。
沈清辞心头一凛，抬眼望去，只见以她继祖母王氏为首，沈家大家族的几十口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着他们这边涌来。不过一夜之间，这些人比昨天分开时更加狼狈不堪，个个嘴唇干裂爆皮，眼窝深陷，眼神里只剩下野兽般的饥渴与绝望。
“水……找到水了……他们找到水了！”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那些原本涣散的目光，瞬间像钩子一样，死死钉在了沈大山身后那个岩石渗水点上，钉在了沈清辞脚边那张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带着血渍的兔皮上。
贪婪，毫不掩饰。
王氏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兔皮，浑浊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绿光。她推开搀扶她的二儿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指着沈大山的鼻子就哭骂起来：“好啊！老大！你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自己偷偷找到水，藏着肉，眼睁睁看着你亲娘、你亲兄弟侄子们渴死饿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沈大山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想辩解：“娘，不是，我们也是刚……”
“刚什么刚！”王氏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撒泼，“我苦命的儿啊！你爹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给你娶媳妇，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有了活路就忘了娘啊！我不活了！让我渴死在这里算了！”
她一边嚎哭，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那渗水的石缝和沈清辞一家，算计得明明白白。
二叔沈大河也凑上前，舔着干裂的嘴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威胁：“大哥，你看娘都这样了，咱们可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既然找到了水源，还有……还有吃的，总不能真看着我们死吧？”
三叔沈大江和他媳妇也跟着附和，孩子们更是眼巴巴地盯着那水囊，小声啜泣着喊“渴”。
沈大山看着眼前这群骨瘦如柴的“亲人”，看着坐在地上嚎哭的母亲，汉子脸上露出了剧烈的挣扎。他本性憨厚孝顺，无法真正硬下心肠。他求助似的看向妻子李氏。
李氏紧紧抱着还在昏睡的沈安，脸色发白，嘴唇抿得死死的。她心里恨，恨这些人的薄情寡义，昨天还想扔了她的孩子，今天又来索取！可看着那些孩子渴求的眼神，同为母亲，她心里也不好受。她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女儿。
所有的压力，瞬间汇聚到了沈清辞身上。
王氏见沈大山动摇，立刻调转枪头，对着沈清辞骂道：“还有你这个傻丫头！是不是你撺掇你爹娘分家的？你个扫把星！丧门……”
“奶奶。”沈清辞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冷泉，瞬间浇灭了王氏的泼辣。她靠着板车站立，脚踝依旧肿痛，身形单薄，但脊背挺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往日的痴傻，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平静。
“昨天，是您亲口说，我和安儿是拖累，要把我们扔下等死。分家，也是你们默许的。”她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戳心，“现在，我们找到了活路，怎么就成了白眼狼？”
王氏被她问得一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阿辞，话不能这么说……”二叔沈大河试图打圆场。
“二叔，”沈清辞目光转向他，带着淡淡的嘲讽，“昨天分家时，你们可没人站出来为我们大房说一句话。现在想喝水，想吃肉，可以。”
她话音一顿，看着众人瞬间亮起的眼神，缓缓地、清晰地说道：“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第一，水源是我们找到的，优先供应我们自家和安儿用药。有剩余的，可以分给大家，但必须排队，按人头定量，由我爹统一分配，谁敢哄抢，一滴都没有！”
“第二，想要不饿死，就得干活。我爹会带青壮年布置陷阱，寻找一切可食用的东西。找到的食物，同样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劳不得。想不干活白吃？”沈清辞冷笑一声，“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第三，”她的目光扫过王氏和几个叔婶，“既然合在一起，就要有个章程。谁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或者想打我弟弟救命粮的主意，就别怪我沈清辞不讲情面，请他离开队伍！”
三条规矩，条理分明，恩威并施。既没有完全断绝对方的生路，避免了将人逼到绝境的反弹，又牢牢将主动权和控制权抓在了自己手里。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脸上露出不忿，但看看沈大山手中那把钝锄头，再看看沈清辞那冷静得可怕的眼神，以及他们自己虚弱无力的状态，那点不忿又压了下去。在生存面前，规矩和面子，都不值一提。
王氏还想说什么，沈大河却一把拉住了她，低声劝道：“娘，先活下来再说！”他看出来了，这个侄女，彻底不一样了。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沈大山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有震惊，有骄傲，更有一种如释重负。他深吸一口气，站到了女儿身边，沉声对族人道：“就按阿辞说的办！想活命的，都守规矩！”
乱石坡前，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以沈清辞这个刚刚“清醒”不久的少女为核心，几十个沈家族人，开始按照她的指令，默默地排队，眼巴巴等待着那缓慢滴落的救命之水，再也没有人敢喧哗吵闹。
李氏看着女儿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一切，悄悄抹去眼角的泪，将怀里的沈安搂得更紧。她知道，这个家，从今天起，真正撑起门户的，是这个曾经最让她操心的女儿。
沈清辞表面平静，手心却微微出汗。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屈服。管理这群饥饿绝望的人，比设置陷阱寻找水源更加困难。人心，是这逃荒路上，最莫测，也最危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