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立下之后，乱石坡短暂地陷入了一种紧绷的秩序之中。
沈大山带着几个还算有力气的本家侄子，按照沈清辞指导的改良方法，在附近又设下了几个弹套陷阱。女人们则被李氏组织起来，在沈清辞的指点下，扩大搜寻可食用植物和根系的范围。虽然找到的多是些口感苦涩、数量稀少的野菜草根，但聊胜于无。
沈清辞的脚踝依旧肿着，但她拒绝闲着。她靠坐在板车旁，一边照看昏睡的沈安，用浸湿的布条继续为他物理降温，一边用一把小石刀，仔细地将那张灰兔皮上的脂肪和残肉刮干净。皮毛在这年头是硬通货，哪怕只是一张兔子皮，也不能浪费。
她专注着手上的活计，耳畔是族人排队取水时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远处女人们挖掘泥土的沙沙声。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这片沉闷！
“啊——死、死人！！”
是去更远处寻找柴火的三叔家的小子沈石蛋，连滚带爬地从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里跑出来，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草丛深处。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恐慌像瘟疫般蔓延。逃荒路上，饿殍遍野并不稀奇，但近距离遭遇尸体，依然让人心惊胆战。
“慌什么！”沈大山作为眼下实质上的领头人，强自镇定，喝止了骚乱。他握紧锄头，示意几个青壮跟他过去查看。
沈清辞心里也是一紧，但她比其他人多了一份冷静。她示意母亲照顾好弟弟，自己强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父亲身后。她需要亲自确认情况。
拨开枯黄的草丛，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个男人面朝下匍匐在乱石杂草中，浑身衣衫褴褛，浸染了大片深褐色的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身下的土地都被染成了暗红色，触目惊心。
“没气儿了吧？”一个族人小声嘀咕，带着惧意不敢上前。
沈大山用锄头柄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拨动了一下，让他侧过身来。
一张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露了出来，看不清具体样貌，但隐约可见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他的年纪似乎不大。
“啧，伤得这么重，流了这么多血，肯定活不成了。”二叔沈大河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晦气的嫌弃，“大哥，赶紧拖远点埋了吧，放在这儿怪吓人的，也别惹上什么麻烦。”
“对对对，看这伤，不像是饿的，别是遇上仇杀或者山贼了！”三叔沈大江也连忙附和，生怕沾染上是非。
众人纷纷点头，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朝不保夕的逃荒路上，自保是唯一的原则。
沈清辞的目光却紧紧锁在那个男人身上。她注意到，尽管他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胸膛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而且，他破损的衣物布料，虽然脏污不堪，但细看质地，似乎并非普通农家所用的粗麻……
就在沈大山犹豫着准备动手将人拖走时，沈清辞突然开口：“爹，等等！”
她忍着脚痛，往前挪了几步，不顾族人们诧异的目光，蹲下身（几乎是半跪下去），伸出手指，探向男人的颈侧。
指尖传来的触感一片冰凉黏腻，都是半干涸的血。她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
一下，两下……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脉搏还在跳动！
“他还活着！”沈清辞抬起头，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还活着？”沈大河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不赞同，“阿辞，你疯了！他伤成这样，救不活的！咱们自己都难保，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和药去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就是！看他这打扮，说不定是惹了祸事的，救了他反而给我们招灾！”王氏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尖着嗓子反对。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对，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腰间。那里似乎紧紧系着什么东西，被破烂的衣襟半遮着，隐约露出一角深色，像是皮革。而在他垂落的手边，泥土有幾道凌乱的划痕，似乎他昏迷前，曾极力想抓住什么，或者……爬向某个方向？
一种直觉告诉沈清辞，这个男人不简单。救他，或许有风险，但放任一个可能掌握着某些信息（比如附近的安全路径、水源甚至危险来源）的人死去，在这前途未卜的荒原上，可能是一种更大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她来自一个生命至上的时代，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尚存一息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爹，”她看向沈大山，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们还有一点兔肉，水也在慢慢渗。救活他，或许能多一个劳力。就算救不活，我们尽了力，问心无愧。”
沈大山看着女儿，又看看地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年轻男人，眉头紧锁。他天性善良，本就不忍心，此刻被女儿一说，更是动摇。
李氏也走了过来，低声道：“大山，听阿辞的吧，好歹是条人命……”
沈大山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老大，老二，搭把手，把他抬到板车那边阴凉地方去！”
“大哥！”沈大河还想劝阻。
“别说了！抬人！”沈大山语气不容置疑。
最终，在部分族人不满和疑虑的目光中，这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沈家板车旁的阴影下。
沈清辞看着男人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心中默念：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既然遇上了，我就不会让你死在这里。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她拿起那块原本用来给沈安降温的、相对干净的湿布，蘸着珍贵的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污。随着污迹渐去，一张棱角分明、即便在昏迷中也难掩俊朗的年轻面孔，逐渐显露出来。
族人们看着沈清辞的动作，神色各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紧张感。这个突然出现的重伤男人，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注定要在这支小小的逃荒队伍里，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