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魇来袭
吊脚楼的夜晚，并未因风雨的停歇而恢复宁静。
那缠绕的云雾，那宿命的传说，如同无形的蛊毒，深深渗入了林溪的四肢百骸。阿婆那句“只为缠绕他心上人转世的魂”，像一句恶毒的咒语，又像一声遥远的呼唤，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她心神不宁。
躺在散发着阳光和草木清香的床铺上，林溪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窗外，九黎城的夜静谧得可怕，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得这寂静深不见底。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陆沉寻找她时的焦灼眼神，那个冰冷而滚烫的拥抱，以及阿婆讲述传说时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晃动。
心，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丝线。
她对陆沉，究竟是什么感觉？是初见时那莫名的悸动与心痛？是理念冲突时对他沉痛内心的共情？是危难中被他拯救的依赖与感激？还是……听了那荒诞传说后，悄然滋生出的、连她自己都恐惧的宿命认同？
这些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理不清，也剪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将她拖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痛苦的深渊。
梦，开始了。
不再是往日里那种模糊的、追逐一个背影的惆怅。这一次的梦境，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前所未有的……血腥。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古老的、杀声震天的战场。天空是晦暗的铅灰色，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土地，浸染着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
她看到无数身着简陋皮甲、头插翎羽的战士，正与装备精良的敌人惨烈地厮杀在一起。兵刃相交的铿锵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战鼓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悲壮而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而她，就站在这片混乱战场的中心。
不，梦里的“她”，不再是现代的林溪。那是一个身着奇异服饰、长发飞舞的女子，脖颈上戴着繁复的银饰，脸上涂抹着神秘的图腾彩绘。她是“溪”，九黎部落的女巫。
她的目光，穿越了混乱的厮杀的人群，死死地锁定在一个方向。
在那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如同战神般浴血奋战。他手持一柄染血的苗刀，刀光闪烁间，带着决绝的杀意和无尽的悲凉。他身上的银色甲胄早已破损不堪，沾满了血污，却丝毫无法掩盖他那顶天立地的气势。那是“沉”，九黎的将军，她倾尽生命去爱恋的人。
“沉——！”梦中的“溪”发出凄厉的呼喊，试图冲破人群奔向他。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淬了毒的冷箭，如同阴毒的蛇信，从混乱的战阵中悄无声息地射出，以刁钻的角度，直取“沉”毫无防备的后心！
“不——！！！”
林溪（或者说梦中的“溪”）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她额际、后背汹涌而下，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撞得她肋骨生疼，几乎要窒息。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支冷箭破空而来的寒光，以及“沉”即将中箭时，仿佛有所感应般，朝她的方向投来的、那深深的一瞥。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舍，有滔天的爱意，更有……无尽的遗憾与诀别！
“不……不要……”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股锥心刺骨的悲痛和绝望，如此真实，如此鲜活，仿佛刚刚亲身经历了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灭顶的哀伤之中，无法自拔。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滚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那不是梦醒后害怕的泪水，而是……而是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后，那种痛彻心扉、无法言喻的悲伤。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梦中的感受会如此真实？那个将军……那个女巫……他们的脸，虽然模糊，但那气质，那眼神……
一个让她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梦中的将军，那挺拔的身姿，那决绝挥刀的背影……分明与她初见陆沉时，无意识画下的那个古代将军背影，一模一样！而那个女巫“溪”……她在梦中的感受，分明就是她自己！
难道……难道阿婆的传说，不仅仅是个故事？难道她和陆沉，真的就是蚩尤大神麾下那对痴情男女的转世？那场远古的悲剧，就是他们前世最终的结局？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林溪所有的侥幸和怀疑。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悲凉，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抱住自己冰冷颤抖的双臂，环顾着这间被昏暗笼罩的吊脚楼。窗外，九黎城的云雾依旧在无声地流淌，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见证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与悲欢。
它们，是否真的在等待着，缠绕着……她和他的魂？
泪水，更加汹涌地滑落。枕边，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留下深色的、悲伤的痕迹。
这一夜，林溪再无睡意。
她被那个清晰得可怕的梦魇，被那汹涌而来的、属于前世的悲痛记忆（如果那真的是记忆），被那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宿命感，彻底囚禁了。
直到天光微熹，第一缕苍白的光线透过窗棂，驱散了些许室内的黑暗，她依旧维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永恒缭绕的、如同战神痴情泪痕般的云雾。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绝望地低语：
“那不是梦……那是我们……遗忘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