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洞房，初窥段府一角

　　夏日一过，便是李清宜入府的日子了。

　　虽然是继室，却也是明媒正娶的相爷夫人。

　　小雷氏原本为女儿备下的嫁妆也尽数给了清宜，大雷氏虽不知内情但心里有愧，便以王家的名义为清宜添了许多妆，只是小雷氏并不领情，依旧将她拒之门外。

　　小厮们抬着十里红妆在城内很是威风地转了一圈，这才敲敲打打地进了段府。

　　唱嫁妆的声音又亮又大，做足了面子，于是众人便都知道新来的二奶奶不仅在家中颇受宠爱，更是得到了前二奶奶家王家的认可，一时间风头无两。

　　“倒是个会造势的。”窗边有美妇冷笑一声，平日里跋扈的眉眼如今更添几分凌厉。

　　这便是段家三房段景越的夫人蒲氏。

　　段景越是段老爷子老来得子，为人嚣张跋扈，娶得媳妇竟也是一脉相承。

　　自老爷子仙去后段景越便被段景恒发配到西北军中历练，前年朝廷对大漠出兵后便了无音讯，已是报了丧。

　　蒲氏原本是明威将军府嫡女，明威将军府虽然隐约有败落之势，却不妨碍蒲氏在家中被当作掌上明珠，如珠似宝般被养大。

　　她独守空闺几年，又成了寡妇，在府中行事不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加张狂，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而任氏，依旧是那副稳坐泰山的样子，并不答话。

　　蒲氏回身见她这样不由撇了撇嘴，暗道这人惯会作态，虽说暂时掌管中馈，却多年无子，是个把不住后院的。

　　新妇进门，手里最后这点权力也要给出去，想必任氏心里也不好受吧。蒲氏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而喜轿里的清宜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她正紧张着。

　　十几岁便要嫁入相府做继室，虽说那相爷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记了名的妾室通房就有三个，更别提还有三位庶子女，一位前头留下的嫡女。

　　还有府中错综复杂的妯娌关系！

　　清宜想想就头大。

　　更别提自己进府，是为了……

　　唉，这烂摊子，估计只有她能有计谋面对吧。

　　清宜想到那人，眼神一黯。

　　但由不得她多想，此时小雷氏唯一的嫡子，李家二少爷李永祥掀开了轿帘，将她背入了段家准备的喜堂。

　　他的后背有些佝偻，却走得很稳。

　　最后几步，清宜听到这个刚成婚的青年低声道：“珍重。”

　　作为二房独子，替嫁之事他当然是知情的。

　　但是作为哥哥，妹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也认不下这口气。

　　李永祥低垂着眼，并不敢看清宜，他心中也是有愧的。

　　这个还未被世俗完全浸染的青年，或许日后会为她要做的事添一把助力。

　　清宜思索着，恍然未觉自己已有了几分那人筹谋的样子。

　　甫一入门，尽管隔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满目的人影。

　　有一男子上前，此人身高马大，宽肩窄腰，高鼻星目，眼中又带着一些无所谓的情绪，颇有几分潇洒不羁，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段家二爷段景恒了。

　　当然，清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却也感受到此人不甚认真的态度。

　　她心中嗤笑，这人大概并不在意自己的妻子是谁，可他的选择却在背后引动了血雨腥风，多么悲哀。

　　此时的段景恒的确对此兴致缺缺，他当然算不上纨绔，但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还不如那些多情浪子，这点清宜倒是看得清楚。

　　甭管当事人什么心态，二人拜完天地，又按着赞者的唱词拜过段景恒父母的牌位，再深深对拜，这便是礼成了。

　　凝露扶着清宜进入新房，段景恒挑了红盖头后便先去外面招待宾客了，留下了段家女眷陪着清宜。

　　清宜端正坐在喜床上，面带微笑，内心却是叹息，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啊。

　　果不其然，段景恒刚走没多会，便有一美妇泼辣道：“瞧这小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咱们相爷可真是有福气。”

　　清宜虽不是娇养大的，却实实在在的年轻美丽，又在李府突击养护了一段日子，实打实能担得赞誉，然而这话说得却很有些冒犯。

　　清宜环视四周，见无人接话，便也做没听见的样子。

　　那妇人却很有些下不来台，冷哼一声：“年纪小，架子倒不小。”

　　到得此时清宜才似刚听到般，撇了一眼那妇人，缓缓开口：“段家乃高门大户，声名远扬。我有幸得相爷看中，进门自然要学着大家做派，免得给相爷丢人。”

　　这话说得体面又讽刺，在那妇人的衬托下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偏清宜又一脸肃穆，面上绝无半分揶揄之意，憋得那妇人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别的不敢说，清宜的嘴是真的毒。

　　角落里凝露悄悄掩住上扬的嘴角，只听清宜又道：“不知这位姐姐是？”

　　你是哪位？就敢在这里置喙。这话一出，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那妇人脸上。

　　此时众人便知道清宜至少是个嘴上不肯吃亏的主。

　　此时那妇人身边的人掩嘴一笑，这人脑后梳着一个盘髻，头上光秃秃只有一根素簪，在满室珠光中十分显眼。

　　但那素簪工艺精美，上刻有密密的暗纹，做起来定是极耗费心力的。

　　如此打扮，应是府中的寡妇三太太蒲氏，可按理寡妇不宜出现在新婚宴上，更何况是新人的婚房里，时下正忌讳这个，可这人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自然是没安好心。

　　清宜凝神看去，只听她道：“新嫂嫂好利的一张嘴。我娘家姐姐不过夸你两句，嫂嫂莫要误会了。”

　　清宜不由皱了皱眉，此人大概在胡搅蛮缠上颇有见解，只见她对着丫鬟子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极有眼力地上前来：

　　“见过二太太，这位是我们三太太，那边坐着的是大太太。”

　　那做寡妇打扮的果然是三房蒲氏，如此那丫鬟又介绍了几位在场的太太，都是与段家或段家后宅沾亲带故的，见着了新娘子，眼瞧着火药味将起了，便也都极有眼色地退去了，只留下任氏和蒲氏。

　　只是屋中方才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对蒲氏的出席显出异样，可见此人在府中确有一番地位，丧夫无子还能在府中如此行事，这人绝不简单。

　　任氏方才一直隔岸观火没有开口，那八风不动的样子又刺到了蒲氏，于是蒲氏开口道：

　　“如今新嫂嫂来了，我们既依附相爷过活，这府中中馈也该还给二房了吧。”

　　清宜一愣，她没想到蒲氏挑拨得如此直白。

　　可她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要把中馈抓在手中，至少要先理清了府中诸多事宜，站稳脚跟，才好慢慢图之。

　　如今乍然接手，是祸不是福。

　　更别提这任氏，清宜出嫁前她派人去李府示好，如今却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来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思及此，清宜不由得看了任氏一眼。

　　任氏此时心中大恨，蒲氏自己是寡妇，说这话无非是在讽刺他们大房能力不够。

　　更何况她无意得罪清宜，二房单后院就是一团乱麻，如今若是贸然将管家权交给清宜，只怕是会害了她，可若是握在手中不肯交出，又怕清宜误会。

　　任氏无意中与清宜目光相交，心中都是了然。

　　清宜犹豫了一下便试探道：

　　“我初来乍到，一切还不甚了解，恐坏了规矩，还请嫂嫂再替我掌管几日罢！”

　　任氏闻言心中一动，颔首道：“理该如此，弟媳刚嫁入府中，自是有许多要适应的，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来问我。待弟媳休整好，便可时常来找我，嫂嫂定会将家中事宜事无巨细交接于你。”

　　蒲氏看着妯娌两人和乐的样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本就无缘家中权力，如今丈夫死了更是要仰人鼻息过活，更是见不得别人好。更何况……

　　她看着清宜饱满的脸蛋，光洁的皮肤，又想到方才清宜与段景恒拜堂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任氏看见蒲氏这副失魂样子，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已：

　　“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两个也该走了，一会二爷来了，倒嫌我们碍事呢！”

　　清宜接收到任氏调侃的目光，脸上不由一红，蒲氏看在眼里，嘴里直泛苦，她收拾好心情，很快与任氏一起离开了新房。

　　屋里只剩清宜和凝露，其余丫鬟都被打发到外面守着了。

　　盯着通红的锦被，清宜心如擂鼓。

　　曾经她与五小姐在闺中也曾畅想着嫁人的场面，五小姐绯红着脸，笑着轻刮她鼻尖，调侃她不知羞，那清泠泠的笑声恍若就在耳边。

　　二人笑闹着约定好为彼此送嫁，依稀记得五小姐那时玩笑道：“只要那时没老得动不了，那就一定不会缺席！”

　　而如今，自己要出嫁了，却是顶替她的身份，替她活在这世上。

　　她出嫁了，到底她没有看到。

　　那些设想了无数遍的远离纷扰的自由惬意，白首不离，终究都随着那样鲜活生命的逝去而化为了泡影。

　　屋内烛影明灭，今夜，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