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累了,是那种身背几座大山般的累,累得连喘气都不顺畅,仿佛随时都会窒息。海珠累了,累得气若游丝,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那就休息休息吧!海珠心想,宁愿自己陷入这无尽的黑暗中......
只是那黑暗的世界也不是无声的,炮竹声、叫喊声、急救车的汽笛声、手术器械的碰撞声,那扰人的声音声声刺耳、虽然这些声音空洞又遥远......
都静一静吧,海珠心想,我要睡觉,我要休息。
然而这一切痛苦还在持续,仿佛要持续到无边无际。
只想好好休息的海珠越来越不堪忍受了,那一滴一滴液体的低落仿佛如一把把尖刀滴滴刺入海珠的身体;那呼吸机的抽响仿佛像一把把锯子反复地切割着海珠的心脏;就连盖在海珠身上那一层薄薄的白被单也仿似一座高楼,重重地压在海珠身上,不断地加重、不断地下压,海珠喘气越来越困难......
快让我超脱吧!海珠心想,我无力承受......
黑暗中‘!噗‘地一声响,那声音仿似一滴水滴,优美地滑落平静水面而发出的悦耳声;也似一把古琴在高山流水间轻轻拨弄出来的一丝尾音;更似天际间云撞阳光的刹那而散发的温暖回响......
之后一切都安静了,安静了......海珠突然感觉自己有如棉絮般轻松起来,抑或更似白云般,轻得仿佛要飘起来,飘向那遥远的天际......这就好,海珠心想,我要睡了......
此刻,手术室外,海珠妈妈也苏醒了,在闻讯赶过来的亚冬和苏瑾的搀扶下不肯坐下等待,执意站在手术室门前和同样紧张的杨争挤在门上的玻璃窗口朝里张望,其实他们只能看见手术室外长长的走廊,和来回奔走的护士。
而手术室内,在海珠妈妈和杨争看不见的无影灯下,虽然大夫们按常规还在有条不紊地抢救,但海珠的心脏监控屏幕上的脉搏已经趋于直线,只是还有几个仿佛是简单的音符,偶尔还在调皮地跳动......
手术室的门开了,满头大汗的主治大夫出来了,他摘下口罩逡巡了一下四周的病人家属,然后对紧盯着他的海珠妈妈和杨争说:“不太乐观,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会尽全力抢救的,但这时就要看病人的意志力了!再签一次病危通知吧!”
手术室内,大夫给海珠又推进了一只强心剂,主治大夫也开始用双手给病人不间断地做掌压,时间在流逝,大夫们都在尽力做他们应该做的一切,虽然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而手术室之外的人们都已经崩溃了,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谁都不敢相信此刻的事实。
刚刚赶过来的亚冬首先失控了,她拉着那博渊跑向无人的楼口,无力地蹲下失声痛苦。
原本今天是亚冬第一次去那博渊家吃饭的日子,丑媳妇见公婆是分外紧张。然而一顿饭吃下来,那博渊的父母就从心里喜欢上了大方、勤快的亚冬。他们在暗中窃喜,本以为让他们操了一辈子心的叛逆儿子,会带回来一个满头黄毛、戴着鼻环、数九寒天也坚决露着大腿根儿的另类女孩,而眼前这个知书达理、毫不做作的女孩无疑是太让人舒心了,哪怕岁数大了那么一点点。看来自己那个看着总也长不大的儿子在大事情上还是很有主见和分寸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刚吃完晚餐,被接受了的亚冬心里也美美的,心里盘算着回家就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海珠,让海珠一起来分享她的喜悦。
然而眼前的事实,亚冬怎能接受,她一边哭泣一边对那博渊说:“怎么会?怎么会?昨天我们还在一起讨论你......”
那博渊的眼圈也红了,他蹲下来安慰亚冬说:“我相信海珠会挺过去的,一定会,她不会放弃爱她的人的!让我们一起为她祈祷吧!”
那边苏瑾也跑到了无人处,眼泪汩汩地不断流下,弄花了脸上的浓妆,她靠在一楼门口处,任冷风阵阵吹向她衣着单薄的身子而浑然不觉。是啊,苏瑾怎会不难过?是她,在宾馆与猛男幽会时被杨桃逮了个正着还拍了照片,是杨桃让苏瑾给海珠打的通知电话,从而作为交换条件不把照片散发,考虑到和海涛的关系日渐紧张,彼时昏了头、蒙了心的苏瑾心一硬,心想,让海珠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就顺水推舟地打了通知电话。
此刻的苏瑾痛苦万分,她一方面拼命自责,心想如果知道是这个后果,苏瑾宁可冒着和海涛离婚的危险也不会打这个电话的,无疑自己成了迫害自己朋友的帮凶了,苏瑾再玩世不恭,也不愿拿海珠的生命开玩笑!
另一反面苏瑾又极其后怕,出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苏瑾还有什么脸面对世人,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到时候失去的,不仅仅是海涛一个人了......
此时痛苦的苏瑾简直要跪地朝天乞求了,老天爷!快让海珠醒过来吧!如果海珠醒了,我一定会向她认错!
而此刻海珠妈妈呢?她突然冷静下来了,无比地冷静,她坐了下来,用手捂着脸默默地在心底祈祷,上天啊,你在听吗?如果你非要在今天带走一个人的话,那就请带走我吧!您发发善心,哪怕让我当牛做马,也请高抬贵手放我女儿一条生路吧!她还那么年轻......
走廊另一头,更加自责的杨争仿佛懵了,突然,他抬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上,手关节立刻渗出了鲜血,手骨仿佛都砸断了!多硬的墙啊,手得多痛啊!可是杨争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眼前全是海珠的影子,长长的丹凤眼一笑就眯成了两股月牙,时隐时现的两颗虎牙也分外可爱,如果海珠生气了,也只是撅了嘴、甩开长发扭头就走.......
杨争一直深知,只有和海珠生活在一起,他才能一扫前半生的阴霾,才能感知生活在阳光下,才能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能活得随心而欲,而且海珠还怀了他的孩子,这一切是多么珍贵啊!杨争从来都不想失去。
可越是不想失去就越抓不住,为了抓住现在而拼命地隐瞒过去,是自己亲手葬送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杨争的心在滴血,眼前一片漆黑......
手滴着鲜血的杨争几近崩溃,他能做的只有在心里祈祷,海珠,一定要醒过来,我不能没有你,不管有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只要你醒过来!
此刻的海珠还在黑暗里漫游,越游越远,虽然黑暗无边,可是没有痛苦,似乎越来越解脱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海珠的耳边严声响起:“海珠,不要懒惰!快动起来,不然你会被淹死的,快使劲动起来!海珠,要靠自己!不然你就永远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
仿佛是爸爸的声音,游魂般的海珠一阵悸动......心脏监控屏幕上的直线又重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