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鼓天明,阿凌醒来的时候,昨夜遇见姐夫的梦境了无痕迹,满脑子却全是囚牛龙君和九龙巡天引的故事。他发现自己的枕畔又是湿的,火儿小狐狸蹲在了角落里。“我想是做了个不着边际的梦,怎么想起什么龙的传说来,还居然想自己续那仙曲?我是烧糊涂了吧……”阿凌的手无意朝左边夠了一下,却摸到了一块凉津津、硬梆梆的东西,阿凌想道:“这是什么呀,放这儿别硌到了小鸳的伤!”他没好气的抓起了那东西,一看之下心里乱起来:“家里的东西,我一清二楚,牡丹宫府里、我的东院里,有什么没什么我也知道。我和清月维田说的那个玉的样子,分明是我照着话本里的说法乱编的。怎么我们家居然真有这么块玉?不可能啊…显大夫以前送我的书呢…这书上画的东西,怎么到我手里了呢?这玉和我说的一模一样,背面还有‘神乐之魄’四个字,莫不是娘子看我其实特别喜欢那玉的图样,特意找人给我觅的?”
他正满腹心事乱想呢,只见阿鸳朝他望了一瞬,道:“这是极好的玉,莫非是月姐姐送给你的?你怎么看得入神呢?一早起的,今儿还有大朝呢!你不唤张老进来准备洗漱,又想什么呢?”
阿凌心里忽然想到了别的事,急急询问道:“阿鸳…娘子,你再仔细看看…你是不是也能认定,咱们家根本没这个玉,清思殿也没有,姐姐家也没有?”
小鸳瞧了会子,认真道:“阿凌,我从没见过这个。我知道你喜欢玉石,所以也对玉分外留心些,这羊脂白底俏翠的,我也特别喜欢!咱们家要是有,我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家肯定没有这个,许是你堆在地库里的,我没细瞧吧?”
阿凌又拼命想了一回,可无奈除了囚牛与九龙巡天引的传说,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又把宝玉托在手里,仔细想过后,笃定道:“没有…地库里的东西是我留给你的压箱底钱,每件珍宝我都过了眼,绝对没有这件。这是奇了……娘子,奇了…你看这玉背面的字儿:神乐之魄!鸳儿,我同你说过,姐夫和我姐定情的箫,就叫神乐之魄。而且,今天夜里,我去访玄英观……”
接着阿凌就把在玄英观骗清月和在右偏殿骗维田的事儿,全都说给了小鸳:“娘子!为夫是没有法子,你是没看见,清月是什么模样!还有阿田,为了那劳什子的药,昨儿弄到两个时辰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是不想转好,可再也不能用这个害人的药了,要不,我不就成了《西游》上那吃孩儿心的老昏君?”
小鸳眼中的泪光漾了一漾,疼惜与落寞的神色在她眸中一闪而过,小鸳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但忽地那晶亮的丹凤目中又闪出些欣悦的神采:“唉!那咱想想别的办法……阿凌,你以前说姐夫的事儿,旁人不信。我却信你的!你说,会不会……这真的是‘神乐之魄’,会不会是惜花哥把他的宝箫变化了,送给你疗毒治病的?”
阿凌嘴角挂了些笑意,眼里却还有藏不住的忧色,他凝眸瞧定了小鸳,小声说出此刻最真的心愿:“我也这么想。惜花哥一定好好的…那我就放心了!昨儿夜里,有个神人告诉我,这宝玉是有用法的!阿鸳…你别担心我,我想啊,有了这宝物,我就能长久的伴着你了……”
今日的早朝,气氛不对。幻衣国主的使臣团去而复回,这次上殿禀事的,是上回使团里那位不起眼的周大人。周大人要说的意思,昨儿夜里张老已经转述的十分明白了,无非是一,要现在即刻领回王念嗣,二,要仙谱《九龙巡天引》。
在叶孤鹤丞相和很多大臣的眼里,第一个问题,是不需要犹豫的!王国丈留在本国一天,其实是个极不稳定的隐患。王国丈是伤在腾龙将军鲍辅仁之手,万一他死在腾龙国,自然于我十分不利!再说,那吴泽在使臣回国途中就传旨要使臣回来要回王国丈,他的意图是什么呢?他显然居心叵测,他极有可能是要死不要生!现在王大人伤势危重,随时可能死去,一旦他死了,吴国主悼祭他一番,然后从此就捏上了我国的把柄!一旦他无知无识的活着,在大事上吴泽的威胁也彻底没了,好好养赡着,反而还能证明吴泽的仁慈!如此,他国也有可能利用我国的愧疚之意,来威胁腾龙。所以,眼下对腾龙最有利的,反而是这么一种情况:王念嗣“好好”的回国了,并在国主和其家人的照顾下,“将养”了许久,然后“寿终正寝”了。
但是,孤鹤作为一个家族世代为官的仕宦子弟,其父叶飞云曾在书君朝官居极品,他有三兄、四弟共七人在地方上为官,儿子也在边关拜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事儿,不好宣之于口!
这次在幻衣国的周大人发言之后,各位朝臣是分外一致,都赞成把王大人立即送走。至于那《巡天引》,到了这地步,反而是件大事了。朝里知道《巡天引》的中后段已经失传的,只有寥寥数人,孤鹤的消息是灵通的,可这事他也不清楚。所以,对于这件事,有裁夺之权的几位大臣,明里暗里的分为了好几派:一派以孤鹤为首,他认为,《巡天引》的真本找不到了,可以用乐师续写。只要腾龙认定它是真的,谁又能反对呢?一派以桂王爷为首,认为我方应如实向幻衣国主说明,不再纠结此事!另一派的卫流云认为,皇上既然答应用巡天引曲谱换取灵雀引解药,就应该要守信用,巡天引是一定要给,既然原本失传,也应该谱写一段新的,而对幻衣,也不应该隐瞒!
这件事,阿凌支持了流云的看法。但是,对于满朝公卿都支持的,由幻衣使臣接走王国丈一事,阿凌却坚决反对!阿凌平和地朝着众人看了一眼,不疾不徐端然开口道:“此时接走王国丈,王大人在路上必难保全。王大人好好的出使我国,弄到这般,我们已是亏欠之极,若他的性命有失,这责任,我举倾国之力也担不起!就请尊使在我国再耽搁些时日,等王大人好转了,我们问了他本人的意愿,再行启程不迟。诸位不知!这有一本仙箓方书上记载,《巡天引》可以驱动神乐之魄,为人疗理伤病。朕也不知这事的真假。不过,人命关天,我们可以试一试!周大人!上次出使就有你,迎宾馆您也熟悉,就多担待几日吧。诸位大人,王国丈一事,本国凶手鲍犯已在诏狱伏诛,这王大人的性命,就是现在首要之事!”
“腾龙国主,这次我们在贵国屡遭变故,已经迁延了许多时日,这次,还望国主一定给个准信!”
“七日。七日为限,我国医士医好王大人,朕亲手送上《巡天引》,由国丈带走。”
“哼,若七日后,我国国丈医不好呢?”
阿凌想到此事毫无把握,不敢与幻衣国使臣硬顶,别把这事弄坏了!阿凌迅速沉思一回,他面上一瞬红了起来,那含愁带怒的一双桃花美目,盯上了周使臣的脸,阿凌可藏不住什么大江大河,一霎脸上带了几分愠怒,说话也刚硬起来:“七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况王大人这样的重病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怎么,周大人,莫非您欺我年轻,想倚仗贵国主的龙威,胁迫我朝不成?朕和你明说,两国路途遥远,现在挪动王大人,无异于害他性命!七日后医得好,任由你走,医不好,哪也不能去!他好了便罢,若遭逢不幸,是朕负他的!我亲自送他回去!”
周大人闻言,心里踌躇起来,说道:“小臣…小臣为难呐!国主既这样说了,小臣便依国主,七日为期,若到时贵国仍不交出王大人和曲谱,小臣只有先行离去,再将一切回禀我们国主…小臣只不过是个六品官……”
“放心吧,大人…要是七日后,国丈没好转,您竟管依朕的话去回禀贵国主!吴国主深明大义,定明白我的用心!”阿凌复又极宽和地瞧了瞧周大人等人道:“各位使臣,便请各自在迎宾馆下榻,好生等待消息吧。”
周大人等人会意先退了,阿凌又含着复杂神色瞧上桂王道:“二伯,王大人一案,现已再三证实与何忠义将军无关。您输给我的那些家财,你如今可还有什么想法?”
桂王的大圆眼睛中现出落寞之色,他的声音比平常低了好些:“这……老臣…唉!愿意献上十万两,可…您就是逼死我,二伯我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呐……”
“二伯,小侄也知道您的难处。可您丢了这钱,也不是完全为了打赌!小侄在协德殿查过底档,证实鲍将军供述的有关当年一战是为了夺盐田的事儿,其实完全属实。此战,我国与幻衣先主吴建交兵,吃了败仗后,先帝本打算正常发抚恤银及赔偿银,席丞相为怕先帝查出亏空,拼命阻止,声言要节省朝廷开销。当初,竭力附和席丞相、出力最大的,就是您吧?这一点,不是小侄讹你的!如今席丞相已不在了,他也没有子嗣入仕,那就让您出些钱,补补当年的过失,也不为过吧?”
桂王听了这话,心绪乱起来,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此刻上下唇打起哆嗦来,他只得怯生生地捋捋花白的中长胡子,“圣…圣上英明,不为过,不为过!臣愿今儿下晌,先献五万两,剩下的,容臣三日,交到演武场监军李大人手中……”
阿凌下位来虚搀了桂王,诚心诚意地对他道:“二伯!当年的事儿过去了,赔偿银子本该是朝廷承担,这个银子,算朝廷管您借的。还望您早点拿出来,还劳烦您亲自一户户拜访现居龙都的,在这场战事中受伤的军士,无论他们是否还在世,为全国起个好头。其它各地的军士,只要为朝里立过功的,都命地方官员发下安家银子,皆以咱龙都城为例!二伯!满朝大人们为证,阿凌向您许诺,这银子,等朝廷宽裕了,必须还你!若阿凌做不到,新皇也会还你的!您只管去发银子吧,这就是帮侄子呢!”
桂王忙行了大礼,疾速回府取了银子,上演武场会了李荏苒,对着名单在龙都开始补发军士的赔偿安家银子,一刻也不敢延误了。有了桂王输下的这笔银子,各地补发这笔款项的工作,也终于很快就推进起来。自然,仅有桂王的银子是不夠的!桂王的“事迹”传开之后,各地的名士也捐了不少,这笔钱也发得极为顺利,全境二百余名未补偿的立功将士,仅在十日内就全部得到了银子!接着,又派孤鹤的学生,兵部的右侍郎仇大人去往中华,向宗主国求取兵器煅造之法不提。
自然,就在今日,阿凌做主,由他最小的叔叔漓王爷收养了鲍将军的妹妹。王妃高不高兴,阿凌不知,但从面儿上看,漓王妃是不愧贤妃之名。(漓王妃确实是好心肠的,后来她对香儿也很好!后来,漓王全家遭逢大难,还多亏有了香儿呢!)
阿凌踏出金殿,便去了迎宾馆。维田等在那里,见了兆凌,辛维田紧蹙细眉,愁容满面道:“显大夫派刘大夫管着王大人,刘大夫招架不住了,今儿天没亮就来寻我,漭王府里的薛大夫也给他派人喊回来了。唉!显老还说什么,声音也许能复原、手是没法医了。阿凌!这估计是太乐观了,在王大人身上根本不可能!我们要救他,光止血是不夠的,首要的是人,人要清醒,才有下一步的可能!可显老忘记了,老王六十大几了,底子很差!且他遇袭的时候,脑子也可能受了微震!据小刘说,他刚开始几天是清醒的,所以显达先生才说得那么乐观,现在倒好了,王国丈人都昏迷了……好哥哥,现在太医院都知道了你在朝上说的每句话…不可能的…别说七天,就是七千天,这王大人也危险呢!唉!”维田含情瞧了阿凌,顿了一顿问道:“你昨儿歇得好不好?咳了几回?”
“我昨儿晚上尽是乱七八糟的梦境,歇得也不大好。这身上,哪儿都不舒服…阿弟,那药我是断然不要了…没用的……”阿凌是平平淡淡地说着假话,手也摆得极快:“不要…不要,以后再也不吃那朱红小粒子了!对了…早起一顿的百珍茶,你听话喝了吗?”
维田扬起头,瞬时瞧了兆凌气色,又抓过兆凌的腕子快速诊了一番,知道他昨夜还成。阿田知道清露丸有用,暗自放心了一点儿,旋即脸上带了不屑之色,面不改色地大声扯谎道:“喝了!我可怕死的很!我这命是你从寺里夹壁后头抢来的,可金贵呢!我也想通了!你都不吃那药了,我还不喝解药,我也犯不着不是?”
“可是贤弟……你脸红了,耳根子也红了呢。”
维田往迎宾馆门前四下里扫了一圈,见这天虽晚来下了雨,如今却是花红叶绿,雨润花娇,一派初夏欣荣之态。维田又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色宽身袍,苦笑道:“诶!这天儿啊,下了雨,分外湿热些,我是没注意多穿了点儿……对了,那王大人,你究竟预备怎么办?”
阿凌正色答道:“我还是那句话,天皇老爷来了也不行。王大人不能挪动!阿田!我改派刘大夫去看大伯,你且同春冰全力护着王大人,我再去拟榜文,贴到外头,到民间去想想办法!”
维田欲言又止的看向阿凌,此时在他的心中,他料定神乐之魄是子虚乌有,所以阿凌才要动用民间验方救人呢!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想起了师父:佘遗玉,可想起师父以前挂在嘴上的什么复国之言,维田最终咽了咽口水,抿了抿他那上下皆薄的唇,把开云(中国)的话又咽了回去。
且说阿凌正在协德殿,自己执笔拟榜文呢,忽地庆子报道:“叶丞相请独对来了。”阿凌忙起身出殿,接了孤鹤。孤鹤依旧在外殿右侧大臣位子落了座,直接嚷道:“凌儿!你干的这事极其危险!唉!凌儿啊!说穿了,事到如今,王大人的死活不重要了!关键是吴泽的态度!幻衣是个弱国不假,可它靠我们近!万一王大人要是明儿死在了腾龙,吴泽借此同桑日结盟,那我们就被动了!”
阿凌听了,那桃花美目中的焦灼之意已是明了无隐,他蹙起剑眉,努力想了一会子,然后断然打断孤鹤道:“不!师父!腾龙和幻衣两国的事暂且不论,王大人好好的出使我国,弄成这样,我们就此放他回去,就是不仁不义!世上万物,人命最重!我们只有救下王大人之命,才能弥补我国之前督管不严,将领袭客的大错!至于鲍辅仁受临江王唆使刺杀王大人,这背后是否有吴泽的首肯?鲍将军已死了,而其它均为他国中之事,与我无干!我们必须保护王念嗣大人,这才能把责任降到最低。老师,咱们只要不亏心,任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怕什么呢?”
孤鹤含泪极郑重地望定了阿凌,脸上又是那水泼不进的耿介之色:“这……徒儿啊!为师说不过你,我任你折腾七天,七天后咱们也算仁至义尽!咱把王大人送走,你把这决断之权放给我……事后,你要杀我、流放我,我叶孤鹤,认了!”
孤鹤说着便跪了下来,而阿凌见此情景,也凄然在孤鹤对面跪地,口气刚开始还算平和,后来则愈说愈悲,眸中早又抛下珠泪来:“我永远不会伤害老师的,您也不用这么激我。只是…夫子!阿凌不答应您的话,任凭谁,也不能在此刻送走王念嗣!老师…您也一定清楚,王大人他伤重…如今神志也没了,挪动必死!老师…您一向心善呐,这回为何……”
“这不一样!阿凌呐,作为叶孤鹤,我的想法与你相同,可作为叶丞相,就算朝臣个个骂我,指责我冷血无情,我也要尽快把王念嗣给丢回幻衣去…阿凌呐!我叶孤鹤弃了我父的忠名,甘愿背上一辈子骂名,阿凌…让大臣和黎民都来骂我,我不在乎!我要替咱们腾龙,避过这看得见、看不见的麻烦,为我的凌儿……”
阿凌的眼眶红了,他心疼地伸过了手,用他那宝贝绣帕子,替孤鹤把冒出的泪花擦了,但还是坦诚地回顶他的老师道:“您的心我从来都是明白的!老师!这次你依了我!阿凌要试一试,试试这个从野路子里来的玄乎的法子…要是不成,咱再想别的招儿!我只有一个主意,王老大人,本是为了救我林贤妹来的,他也就是为我来的。我不能拿到解药就不记他的恩,转眼就任由他人坏了他的性命!今儿谁说什么都没用!只要阿凌还活着一天,王大人就绝不能在此时挪走!”
“可是…凌儿,利口如刀啊。只要周使臣空手而回,他一定会说我们忘恩负义,想赖掉仙谱,而且吴泽也可以改口,把已倒台的临江王的过失一把抹掉,说是我国要害王大人…阿凌呐!幻衣一向是弱国,吴泽不务正业,军力羸弱,他一直想找个靠山。要是这个结骨眼上,他也和桑日合攻于我…这也不是不可能!”孤鹤脸上忧色已明,有些疏淡的眉毛锁着,眼睛也因为泛了泪光,分外晶亮,显出他睿智文雅的端正气质。他又劝谏道:“凌儿!你以为旁人都和你似的,重情义?吴泽他爹最终是死在桑日人之手,可吴泽…他放任叔叔对老丈人下手,他会不会顾念这杀父之仇,谁也说不准呐!”
阿凌心里激烈的转了一回,压了心中缠绕的情丝,他剑眉微蹙,美丽的眼中泪光曳动,一瞬他心中闪过了小鸳含情的眼睛,闪过他夫妻过往那一点一滴的,算不上事儿的温存!他心里动摇了,呆呆的怔了一怔,眼泪不禁落到了腮边。
可一霎他又想起了海青天!海青天对家人是不好,可他把真心献给了老百姓!阿凌想道:“我这颗心,一向是很小很小的!但这回,却不能把腾龙子民给牵涉到争斗中去!最好的办法,只有用神乐之魄试试了!神乐之魄,既然只能用一次…那我就用它做一件大点儿的事儿吧……”
阿凌的心绪平了,态度也复了平和温柔,语音自然和缓下来:“没关系。我准备尽人事听天命,先张榜,召民间神医进宫。等王国丈好转了,就送他回去。他国中有秦药圣,是吴泽的好友,定能救他的。老师…凌儿还有个办法,是老国师广兴真人传的,这位大师,您识得吗?”
“他是家父的好友,可他早已羽化了呀…莫非……”
兆凌心念一转,想到:“我若说是昨夜梦中偶得,叶夫子能信吗?若不搬出广兴真人的名头,老师也不会信我呀。”于是,阿凌向着恩师微笑一下,那笑容如梨花着了骤雨,凄楚中透着灵秀,他扶起了孤鹤,与他坐回二人平日里对坐的软垫高座上:“您别急!昨儿夜里,我访了玄英观。那观主与我有恩,她本是广兴真人的徒儿云开子。她拿给我一件玄门之宝,名叫神乐之魄。说是祖师传下来的,上面注有上古正神囚牛龙君的仙力,正有疗伤之效。只是,此宝需用《九龙巡天引》的仙乐驱动。老师,仙乐的后两段已经失传。我想今日便与诸位供奉大乐师先生们商议,连夜续出仙乐,好歹试一试,救好了王大人,是去是留,他自己定!这不就什么都好了吗?”
孤鹤的声音高了,口吻不觉急起来:“要有这宝贝,那你的伤病…岂不是更要紧?凌儿!为师什么也不管了!若真有此宝,你非得先用在自个儿身上才是!”
“诶!”阿凌轻松地露了一排白牙笑道:“孤鹤,我的夫子!仙曲的后两段还没影呢,再说了,那曹孟德用药还有吉平试呢。这回,怎么也得王念嗣先用!等他用好了,我再用嘛!这下,您心里踏实点了吧?诶!咱不说这个了,老师,那宗室大挑的事儿,您上心了吗?”
孤鹤心里也斗了一回,带着些不忍接口道:“有件事不好办。那已故杭王爷的独子,兆满,如今27了。各项都很好,可有个事儿,他的宗籍在先皇时被革了。这次你说,凡沾个兆字的都参选,我考虑了半日给他上了,不想他竟考得那么好……”
阿凌不假思索,立马答道:“那还用想,出个人才不容易,让他接着考啊!今儿就让他接了杭王爷的位!我马上写,您叫流云立刻去给他宣旨。杭王爷是个大忠臣,这事儿我知道了。”
“臣……”孤鹤咽了后半句话,他本是想说:“臣不愿有什么宗室大挑这档子事!”可是,他那坚毅的目光与阿凌那柔弱如水的眸光相触时,他又改了话头,道:“我惦记你!你自个儿保重要紧!”
阿凌那水盈盈的眸子里忽的闪出几分刚毅的神色,他含了感激带了几分自信沉声说道:“你也要保重,自师母被掳走后,好久没见你笑过了。老师,放心吧!流光、忠义这次虽没成功,可是仇大人已经出发去了中华,很快的,我们就东山再起,三攻桑日,把人抢回来!我也想过了,到时候阿凌是不成了,可军力上去了,阿光和忠义能行,那新皇一准可以……”
“可不兴乱说!为师听了这话,就算有万世太平,我也不开心!那为臣先退,乐谱的事我可不懂!你去寻乐工局大师商量吧!”孤鹤这般说着,好好的行了个规矩大礼,恭恭敬敬退了,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兆凌,阿凌又要来搀他,也被他用眼神止住了。孤鹤是真诚的,行着虚礼。里头的意思,像阿凌这般敏感的人,自是猜得出。兆凌目送了孤鹤出殿,孤鹤含情顾盼了他一瞬,别过脸大踏步地出了协德西配殿。他怕凌儿再瞧见他的泪水,怪他没出息。
兆凌的乱思,就如洗过没理的一篮子麻线。他送走孤鹤,忙去后边的鸣琴馆。乐工局正设在鸣琴馆前方的公署里。鸣琴馆的院子,正是大伙演练的地方。续写《巡天引》,原是自王念嗣到访之日就定下的要事。诸位乐师绝不怠慢,此刻各种各样的续曲,在阿凌耳边一一响起,听得有一位张乐师的尾句,空灵悠远,颇似仙音。但是,各位大师的作品,总体上怎么总是少了几分神韵。凌儿想起梦中囚牛的遭遇,不觉动了真情,也拈了一支笔,将心中的乐谱写下。自有很多人交口夸阿凌的音乐美妙,可有一位祝乐师,动手改了六个音,说道:“老臣以为,应该如此修改。这样,此乐章的续本定可与首段和为完璧。皇上!如此,是个乐坛盛事!老儿奏了一辈子音乐,等的就是今天呐!”
换了翠衣轻袍的阿凌,更是一点皇帝的样子也没了!他优雅肃穆地向着众乐师拱了一拱手:“好!诸位先生!阿凌谢过你们!曲谱就按祝先生的意思,更改六个音,续章的尾句改去,采用张先生的尾句。其它各位先生的乐章,也甚为高妙,就修改成各自的曲名,一一保存。日后也可传给那有缘之人!如今这《巡天引》的曲谱已在我心中,我们虽然把谱子誊写出来,送给幻衣国,可这曲子仍是我国的,我愿平安救了王大人之后,此仙乐传遍腾龙,历遍万方,天下乐风昌盛,雅士辈出!我自然还愿百姓安乐,再无战乱…可是,这最后两条极难!虽是难,但咱还是有盼头的!”
翠衣轻袍的兆凌离了鸣琴馆,方才编定的《巡天引》曲谱在他的心中默记一遍,梦中囚牛的凄婉传说和他自己此时的哀伤焦郁,一瞬间缠在一处。阿凌心中不觉五味杂陈,一步踏进了协德殿的西殿——鸣凤琴在那里放着呢。这琴啊,早旧了,弦子老了,阿凌说它怀才不遇,给他换了弦,重新漆亮了琴面。记得阿凌刚回都城时,和小鸳分在两处,他在清思殿窝着,身上缠着毒伤,那时也用这琴弹那《巡天引》的首段,只不过,他不知这是什么《巡天引》,他只知道,这是姐夫教的曲子,小鸳改了合奏谱,他和小鸳,在家门口睡莲湖的香木舟里,一块儿弹这首好听的曲子——这阙《巡天引》十分独特,曲子里,那九龙八骏牵引的车驾上所带之人,仿佛不是高高在上的穆天子,反而像是一位因情跋涉万里,寻找心中之神的情种!在阿凌的心中,这既是他和碧鸳定情的情歌又是他与姐姐姐夫情义的见证,此曲于他而言,自是意义不凡,但是,此曲是何来历,他不知道,这也不重要!
那时伤心的阿凌,每日在三更半夜弹奏此曲。偷偷下了高越山,进宫来的小鸳日日躲在寝殿外面守着他。可这呆子不知道啊,伤势一天天重了,他的心也一天天冷了,有一天他下了狠心,撇了这琴,叫张老拿来了协德西配殿。他那时万念俱灰地低叹道:“让它在囊里呆着吧,怀才不遇的多了。怪你命不强,遇见我,委屈了你!”
这把子期式鸣凤古琴,就这样躺在暗红绒布琴囊里,挂在了西配殿的南墙上。兆凌伏案写好了《巡天引》的减字古琴谱,思绪纷乱,取过鸣凤琴抱了,揣上谱子,那神乐之魄所化的宝玉,便藏在他的腰间。阿凌三两步来到了迎宾馆。
正午,五月的石榴甚艳,其树不高,此刻红红的石榴花开在迎宾馆门前两侧的道旁,与其它花争奇斗妍,真是秾艳热烈!阿凌抱着琴在此驻步,瞧见了石榴花,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儿。儿啊,莫怨为父,但愿,我这选择,最终能护你娘平安呐。绝情,有时正是为了留情!儿啊,苦了你了,其实,为父也懊悔终生呢!
他怀着沉重心事走进馆内,在王老大人宿处,寻见了维田春冰和昏迷的王念嗣。许是因为他穿着民间公子的装束,所以阿凌进门的时候,使团的周大人等人压根没有留意——周大人虽是才见过阿凌的,可他压根儿顾不上去留意,王大人失势,且人都那样了,谁还去他的房中啊。周大人和使团剩下的大人们,此刻正聚在宴厅用午膳呢!
阿凌没有叫人去请周大人等人,却显然是真关心王大人的伤!可惜,关心无用,维田、春冰,异口同声,都道王大人已经活不过今晚了!
薛春冰先生谨慎地决断道:“脑中有血疝,前时不曾诊出来!这是原有痼疾,恐怕不是鲍辅仁伤的。唉!”
阿凌垂下长睫,掩住心事,低声道:“春冰哥哥、阿田贤弟,如今待我试一试这神乐之魄,尽尽人事吧。”
接下来的情景甚为壮观,只见四面八方的鸟,都朝那迎宾馆的屋顶上聚过来。那乐音刚烈而含情,哀婉而决绝,凄清而激越,纠结而悠长。自阿凌的指间流淌开去,惊动了周大人等人!周使臣等大人急忙奔到王念嗣房外,周大人这才扒着纸窗朝内望去。果见是一缕绿玉般柔和的光焰,自阿凌腰间的宝玉放出,渐渐弥散一室。阿凌心里默念道:小子虽暂涉权位,不敢有欺神灵。我这一生,原只爱自己所爱重之人,不论是亲人、爱人、友人,均在我的心中。我乃凡夫,难免偏颇自私,贪情重义才是本心!但这次,事涉子民,别无良策!还望神君显圣,神乐之魄,护佑王大人,解我国中隐忧!”
兆凌心中之意一动,那神乐之魄的绿光,却朝着王大人罩上去,随着仙乐奏毕,神光渐隐。
不多时,仙乐已完,兆凌停了操琴,带泪叹了一声,瞧了瞧毫无动静的王念嗣,心灰了一半:“有没有用,谁说得准呢。春冰、维田,咱们一起守一守王大人吧。”
维田此时想起,阿凌说过神乐之魄只能用一次!他那眶中眼泪一霎落了,他抬起青色棉布宽袖子,偷偷擦了泪,在心里骗自己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别慌…没了神力,还有我啊。阿凌…阿凌,想不到,你弹琴是真好听!说不定,我以后还能和你学曲子呢!我争气一点儿,把这医术再学得精些,你也争气一点,撑一撑,活得久一些,让我…多些个机会……”
毕竟“神乐之魄”用过之后,王大人又会如何?余下诸多关节,又该有何进展?且看后文详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