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兆凌勉力支撑着上了协德殿,身上却穿了那领黑纱龙袍——浑身只有腰带上绣有一条精绣腾云金龙。阿凌戴了那九缕冕旒诸侯平天冠,面前晶莹的珠帘轻颤,晃得他那苍白枯瘦的容颜不易被外人轻易窥见。张老扶了阿凌看似闲雅地坐上了那鎏金九龙宝座,一切似乎与平时上朝并无不同,但是,殿外风雨如磐,乌云压城,好好的白日里,却暗如永夜。初时,朝上极静。阿凌往下瞧了一眼,见周秉权大人满脸不悦,而孤鹤等众臣也一脸严肃,可说是满朝肃杀!张老依旧宣布上朝,而周秉权脸蓄怒意厉声发难道:“国主!那日您说三日令国宝显圣,如今隔了一晚,一大清早就催本使臣上殿,莫非您是想通了,想替贵国认下谋害王国丈之罪不成?”
“贵使……”阿凌努力镇静的轻笑一声唤道:“若朕认下了,您可预备回朝去了?”
周使臣冷笑一阵,摇了摇头,又摇了摇手,朝手下使团人等抛了个眼色道:“诶!国主说笑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您若认下,自然是要给个说法的!腾龙的采玉州是灵秀之地,又与我国接壤,国主要是有诚意……”
“哈哈……”阿凌压抑地笑了一阵道:“周大人!这事儿以后再说……朕可提醒你,你国与桑日国,可也有杀父之仇!结好仇敌、开罪友邻,是为不智之举啊。”
“对!”一直观望不语的潇王冷然出言道:“如此决定愚不可及,臣等难以相信这是才名远播的吴泽国主做出的决定啊。”
周秉权顶着暗里的重压辩道:“此乃国主差遣,我国主一向睿智,英明神武。国主深意,臣子惟有尽忠,何论其它!”
“可是……”阿凌隔帘瞧定了周大人,却因为病弱,连眼神也有些慵懒不屑的样子:“贵国趁我与桑日交兵之际,借这等由头来讹诈,可也不地道啊。”
周大人反问道:“什么讹诈?邦家之事,都是各为其主,国主答应认下罪过,为臣也体谅您的难处,就要采玉州弹丸之地,不会难为国主的!”
阿凌内心已倦,口吻却平和如水:“好。吴擎大人…您是忠良!记下周大人的意思,多用大人您的巧思,替朕速速当殿拟写一份文书!”
吴大人向龙座凝望一瞬——他是第一个为阿凌效命的人,当年阿凌还是太子的时候,除了个门牌,什么真的也没有!而那时候,吴大人辞掉了御史,跟他干空衔的太子舍人,自有说不得的默契。吴擎倚着张老拿上的小案子,不多时写了一份文书。
“周大人…您当初丢下王国丈,自己与众人先跑了,也极不义气啊。”阿凌虚着声道:“你上回曾说,要看我宝物神威,可是诚心的?”
“哈哈哈……”周秉权放声笑了一阵,声音高过阿凌许多,他道:“国主小器了!本使说话算话,只要见宝玉二次显圣,我方就走。”
“呵……”阿凌已没气力再与周使臣多缠,他冷声道:“宝玉通灵,自能分辨是非对错!贵使!朕再苦心劝你最后一次,厉大人,把桑日敌将、罪人乌洛丸的首级拿上来!”
厉正诘端正捧定黑漆大匣,朗声奏道:“启奏圣上,罪将乌洛丸偷袭我军小队,已被我朝将军诛杀,首级在此!国书也由李荏苒大人拟好,臣等恭请圣裁!”
兆凌脸上淡然,而心如滴血,他强压痛苦,手压胸口喘了一阵儿,又假意笑了一笑道:“厉大人,是我朝流光将军武功卓绝,全歼此贼人马,凯旋而归了!派李荏苒为使臣,国书即刻发出。庆功宴就由鸿胪寺负责,交御厨房总管平大人去办吧!周秉权大人……大宴明日才开,十分热闹,您可有兴趣?”
“这…这个是贵国的喜讯,与本使臣毫无…毫无关系……”周秉权听说过乌洛丸,知道他是桑日第一名将,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打了一个寒战。腾龙的实力尚在,看来自己这趟出使,成败难定呢!但周大人定力不凡,他只是一瞬游移,又强顶道:“我要见国宝显圣,若没时,便拿采玉州割地的手书圣旨来抵!”
“要见宝玉再显圣…不难!”兆凌耗了元气低低弱弱地道:“但朕说过了,宝玉有灵,神厌者必受天谴呐。叶相,您领诸位大人在朝为证,须不是朕为难周国舅的!”
孤鹤声如洪钟道:“圣上放心,臣等满朝文武及使团各位大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唉!也罢!”阿凌大声叹了一回,一瞬他把自己的一命也赌上去了:“徐总管,看鸣凤琴伺候!”
徐总管利落摆好那名琴,那古琴摆好的时候,徐老的手也颤了几下。阿凌透白修长的手指,按上琴弦、徽位,弹出那凄恻婉约又含情隐悲的琴曲——《九龙巡天引》。哀艳的琴音,带着潜藏的含着怒意的力量,飘满这偌大的协德金殿——乐音中阿凌想起了流光:阿光的武艺我是坚信的,可我知道他是怎么失败的!他单纯、善良、仁义…定是为了我,被人骗了…阿光…那贼子骗了你的命,也捎上我的,我虽然怨那狠心的贼,却也甘心陪你……
阿凌摧心摧肝的难受,眼泪随着口中殷红的鲜血,滴滴落上了眼前银色的琴弦——泪痕血迹,盖住了琴面上的描金凤凰,如火凤涅槃,向死而生。孤鹤的眼泪已无声的落了,厉正诘的“大江大河”也没有了,流云也站在殿下哭起来了,维田缩在阿凌身后泣不成声…阿凌却也不顾这些,一霎之间,他准备拍向右手边染血的琴弦……
可是,尹漩将军却没有机会杀出来“建功”了!因为,就在这个刹那,殿上众人看得真切,自殿瓦上方忽地透进极亮白光,那光焰一瞬扑向周秉权!周使臣躲闪不及,他抱住了头,在他松开手的瞬间,阿凌和所有人都瞧得一清二楚:在周大人的右颊上,赫然以极黑乌墨刻了“无义”二字!因着众人惊惧的目光和不断的窃窃私语,周大人也反应过来,他手下大声道:“大人!不好了!您遭了天罚呀!”周秉权腿都软了,他疯迷了似的喊道:“天罚…不可能啊…不可能……”
阿凌将脸埋在黄绫帕中,拭尽血泪,复又向着周秉权道:“大人!吴大人已记下您的意思,您分明知道王国丈仙逝之事,还故意移罪我朝,妄图讹诈我国疆土…周大人,您是堂堂国舅,说话可要敢认呐……吴大人!拿上来!周秉权,你签了,朕即刻派尹将军送您速速离境!”
“我…我……唉!走吧…走…只当没来丢过人呐……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