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一路我都在想他这句话,不知是否是睿亲王待我特殊,我能真切感受到他明明如此亲和温柔,怎么会令人害怕呢?可从宋远铮的神色看,他是真的怕。所以,是我错了吗?睿亲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稍作休息,已经是晚上,我得去翰林院堵徐进。
宋远铮说与我一路去,倘若没有他在,晚上我还真有点怕。
晚上天色稍显昏暗,看样子要下雪。
他穿着一身灰蓝色亮纹缎子直裾,外面还加了一件披风一般的月白广袖带毛领袄子,风度翩翩地从他房间里走出来时引得路过的丫鬟纷纷驻足。
我盯着他的一身打扮,微感无奈:“宋先生,你……这是打算去哪?”这也太打眼了吧。
他走到我反问道:“不是同你出去么?”他自从到我府上后就没穿过道袍。
他不食人间烟火般睨着我。这样的他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样子,我心中难免不惊艳一番。
他见我眼神微变,复又问我:“容安,你觉得我与裴战谁好看?”
“……”今儿在这话题上没完了是吧?
我指着院子里的丫鬟们道:“她们自然觉着你好看些,然则我还是觉得裴战更好。”
既然他以为我喜欢裴战,那便这样吧,也免得不明不白耽误他。
忽地我感觉到视线一暗,身上斗篷的帽子被他掀起来盖在我头上。
“宋先生,你干什么?”我正想把帽子放下来,他却按住我的帽子,另一支手神秘地指着天:“看,下雪了。”
我抬头,果然天空中渐渐地飘起了花瓣大小的雪片,还真下雪了!朝都今年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呢!
“还不走,你不是要出去么?”回过神时候他已经冒着雪走了好些步了。他墨色的长发整齐地绾起,戴着一顶玉质紫阳冠白雪落在上面就像绽放的花。
“宋先生,你不带伞么?”
“快点走,早点完事,晚上回来可冷了。”
“宋先生,你走慢点。”
“……”
翰林院门口,红色的灯笼在白雪中摇摇曳曳,门口两个守卫缩着身子蹲到一处烤火。见我们来,立刻站起来:“两位大人?”
“曾小哥还认得我么?”我看着那守卫将帽子放下。
“哎呀,是容大人,哪能不记得?你可是今年这批翰林里面最发达的了。”他见是我立刻认了出来,不禁招呼那几个烤火的一起过来:“燕二,快看,容司礼来了。”
其余两个守卫一听也立即小跑过来,一见我如同见到别了多年的老友一般:“容大人,嗨!还真是容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听闻现在你是皇上身边红人,满朝都都在传皇上身边有个独眼司礼……”
刚说到这,那燕二忙被其余两个一把掐得噤声。倒是宋远铮扑哧一笑重复道:“独眼?独眼司礼?倒是个半瞎子。”
“容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事。”我本就不甚介意,对他尽量显得温和笑道:“这么晚了翰林院还有哪位大人办公?害你们在这苦守?”
曾小哥是个机灵人,他一听,立即道:“原来容大人是为了这个来的,可不是么!还不止一位,十多位大人一起在里面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容大人你要进去我立刻放您进去。”
“好。”我点头,“本来也是徐翰林叫我来的。”
“这就更简单了。徐翰林就在里面呢!容大人请!”
翰林院我相当熟悉,毕竟在那呆了快一个月呢。
进门是块小广场,平时有个什么公文尚未整理或者放久了拿出来晒晒就在这。穿过小广场便是一方四合院样式的木质房屋,屋子围着一圈中间一个房子是翰林院资料存放地。而围在四面的屋子则是各位翰林办公之所。
才一进去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但也不是想象中的吵吵嚷嚷。
曾小哥带我走到那围房门前看了看里面,屋内的桌子被排成了一列,铺着一张大约两丈来长的白纸,大约十来个文官正在俯身一起用狼毫在上面奋笔疾书,其中一个人素白衣冠甚是惹眼,徐进是也。
看架势庄严肃穆,我不禁捏了把冷汗。
“容大人?”曾小哥小声喊我示意我进去,声细如蚊,好像生怕吵到屋内的人一般。
我摇了摇头:“小哥,麻烦你去把徐翰林请出来,别说我来了,只叫他出来便是。”
“那,大人稍候。”那小哥也不问,勤快地去了。
我和宋远铮到一旁去等。
宋远铮扫了里面几眼,笑道:“你们翰林院的人挺能写的,一件无凭无据的事,竟然也能写出两丈白绢之多的蝇头小楷!”
这句话虽然糙了点,但道理没错。我也很好奇没凭没据的这些人写了什么内容能写出这么多字?
“这位兄台说话请慎重,徐某为恩师申冤字数多少还要你来定么?”他身后立即传来一声义正言辞的呵斥。
我偏头便看到徐进素白衣冠在曾小哥身边此刻站在门口。曾小哥见我们有话要说立即退了开去。
“兄台是何人?找徐某有何事?”徐进开始的时候目光全然盯着宋远铮,一副怨恨之色。宋远铮不屑一笑不予理会。
“徐兄。”我走上前朝他拱手,“是我,容安。”
徐进一见我,脸色蓦地一白,长袖一拂转身就走。
我忙拉住他:“徐兄且慢。”
“容司礼何时与我有事了?我等卑贱不是高攀不上容司礼么?”他嘲讽道。
“徐兄,今日容安多有得罪,但却是因为责任重大。”我忙翻出那奏本递与他,“如若徐兄不信且看这个。容安不知徐兄真心不敢妄自冒险托付。”
他狐疑地接过本子,对着光翻开,面色一层一层白了下去,急急翻了两页已经是泪流满面:“李师!你好冤啊!崔上智!我与你势不两立!”
看着他发狂的样子,我有点心虚,小声安慰道:“徐兄节哀。”
他听到声音突然回过头死死地抓住我:“容安!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那日宫禁,我最后碰到李大人,所以他交付予我了。”
他闻言伤心一阵,然后朝着我突然跪了下来:“容弟,大恩不言谢啊!兄台给你磕头了!”
“徐兄快些请起!使不得!”
“容弟,兄台对不住你,兄台误会你了!”
徐进七尺男儿,我扶他不起,忙叫宋远铮一同扶他起来,边道:“小弟多有怪罪。所幸徐兄大量。”
“容弟快别这么说,兄台已经无地自容。”
“徐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这呈上之事务必不要与小弟扯上半点关系。”我皱眉,“实不相瞒,这其实是大功一件,皇上早有心整理户部。但小弟在皇上身边做事,自然不想让圣上认为小弟利用职权谋私,望兄台成全。”
“容弟尽管放心,为兄只为恩师申冤,只字不提容弟。”
“谢徐兄。”
出翰林院的时候雪已经如鹅毛般大的飘了,我裹了裹斗篷仰天看着纷纷雪花蓦地想到崔上智。
江南盐局,户部税收,想来牵扯不断。此番一出只怕朝廷要翻天覆地了。
如果这是一场关于政治的博弈,血染棋盘,人头为子!
到这里,军饷案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