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风之萧萧，雪之簌簌。

长街尽头的棠梨花，绽放如旧，甚至比前些时日更加繁盛。

透过眼底迷蒙的泪光，素素隐约看见了姐姐与子君的身影，相拥立于棠梨树下的纷飞花雪间。素素癫狂似地挥动起双臂，企图拨开眼前这愈来愈密集飘落的洁白花瓣，然而仅是一个恍惚，眼前的两道人影突然都模糊了起来，幻化成了片片雪色的瓣影。她疾步上前，想要抓住那道即将消失的影像，却发现就连自己伸出的手也渐次模糊了……

又是一年四月天。

棠梨花下，落雪纷纷。

实而幻，幻而空，空而怨。

一、寂灭

眼见远处的天边终于透出了些许白晕，素素翻坐起身，抓过枕边的手机，关掉预设好却几乎从未真正响起过的闹钟，紧接着，刷牙，洗脸，换衣，穿鞋……一切看起来习惯而自然，又仿佛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刻板。

洗漱的时候意外发现洗手池的下水孔堵住了，处理了好一阵，费去不少时间。待一切终于拾缀妥当，天已近大亮。

似乎有些晚了。

晨光熹微，光线缓慢地跨过窗框上的四方格子，在床沿垂下的被角上映了一层薄浅的温泽。突如其来的明暖色调，犹如画师失神沾错了颜料点落的一笔，只是一道及极其微小的痕迹，却打破了整幅画原本的色彩风格。

素素伸手去开门的时候，恰好有一束阳光被半掩的玻璃窗反射到门把上，触及时由心而生的那种陌生感，惊得她马上缩回了手。眼见时间不早了，她未多怔神，便急急出门离去。

一件边角略有些皱褶的松身T恤，一条洗得发白起毛的宽腿牛仔裤，一双沾了脚印还未及清理的帆布鞋，再加一个暗色粗麻双肩包，似乎就是她长年一成不易的装束。疏于梳理而有点凌乱的头发被剪至齐肩，额前的斜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近半边脸颊。

虽已入了春，清晨的风仍带着几分凉意，吹得人微微的冷。不过这也正好，可以让她披在外面的旧风衣和遮过头顶的风衣帽，看上去不会显得那么奇怪。

此时还没到上下班的高峰期，走在街上的人并不算多。素素来到街边的早餐档，照例要了一杯豆浆两个梅菜包，又折身返回往另一条街道走去。

这是一条较为偏僻的长街，因为年代久远，路面已有些失修，道路两侧的杂草疯长着，渐渐地将原本花圃里植的花树侵吞，现只余寥寥的几株尚且能够辨认。

这条路平时走的人就不多，在这个时间点，行人自然也更加稀少了。其实她回学校的路并非只有这一条，甚至与那些宽阔繁华热闹的大路相比，这条路不仅荒凉破败，路程也更远。但她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恰因为它的荒僻，因为它的人稀。

素素一路压着风衣帽，低着头走着，步履带着些匆匆。唯一能让她稍稍放缓脚步抬起头，甚至有时候会驻足怔神的，只有长街尽头的那棵棠梨树。

时值四月，棠梨早已进入了花期。枝影扶疏，淡绿色的叶子中间，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静默地开着，微风过而瓣飘零，纷纷落白，宛如细雪。

棠梨又名野梨、杜棠，多长于乡村山野，每年春季开花，花谢结果。棠梨是卑微的花，也是孤独的花。没有娇艳夺目的外表，没有伟岸挺拔枝干，没有馥郁迷人的芬芳，默默无闻野生于路边，鲜有人注意，更鲜有人知晓。终待花开一季，却只得一树素白，在风中寂然漂泊，就连最终结下的果实，也是酸涩难以下咽。且此花不惯群生，多独树而立，树身有刺，却不知这是它抵御伤害的铠甲，还是隔物自封的囚牢。

离上课时间还早，课室里空无一人，素素走进课室，寻了个位置坐下吃早餐。依然是中排略靠边的位置，隐于众数之间，不突出，不显眼。

今日的课程与往常并无多大区别，同样是千篇一律，枯燥乏味。浑浑噩噩中上课，下课，上课，再下课……恍惚间又将是一日庸碌的结束。

然而就在上完最后一节课，大家都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请同学们稍稍留一下！这个学期我们班来了一个插班生，下面请这位新同学给大家作个自我介绍。”

紧接着讲台走上来一个男生：“同学们好，我叫潘子君，很高兴能够认识大家，希望大家以后可以多多关照！”

仅是些形式的官方化的言语，没什么格外吸引人之处，其间素素也都是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只想等大家都走了以后再起身离开。

谁料在出门的时候意外撞上了来人，素素忙伸手去扶门框，却还是免不了一个侧身跌倒在地。

“对不起，我有东西落了赶回来看看，跑得急了点，真是抱歉。”

隐约有些熟悉的男声于耳畔响起，素素条件反射抬起头朝来人看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轮廓柔和的脸庞，简单清晰的五官，一头黑褐色的短发被剪得细碎，露出光洁的额头，因不好意思而笑得腼腆的嘴角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上白下黑的运动服，斜跨一个深棕色的背包，乍一眼看去算不上出众，却让人感觉很是干净舒服。

那男生见素素还半跪坐在地上迟迟未起身，于是上前一步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素素忙从怔愣中回过神，惊慌地爬起来，转身像在躲避什么可怖的事物一样，跌跌撞撞地奔走而去，甚至无暇顾及因摔倒而失手掉落在地的课本。

“同学，你的书……”

然而此时的素素就和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压下遮过头顶的风衣帽，低着头，飞速地奔跑着。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快一点，再快一点。

急促的脚步声响过空阔的走廊，却又有谁能够听出，其中夹杂着多少的恐惧和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