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青巽殿的第一晚,莲花知晓不会如同看到的这般太平,然而,有些事情她乐见其成,比如顺水推舟入了皇宫的梅落白将妘连找出来……
梅落白一身旧袍,当夜便随着青菀去了位于这青巽殿最荒凉处的一个小院儿,院儿门口无任何人把手,这里就似是被遗忘了一般,安静得只闻虫鸣。
可惜,纵是梅落白功夫了得不被任何人发现,却不料那院里便站着一身锦衣华服的百里颜。
“青菀,你应当知道,背叛主子、背叛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青菀乍见百里颜站在院中,双手倏然紧握,却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回小主子,青菀并不觉得用妘连来交换梅将军的支持是背叛主子。”
“那你可问过本王,是否需要梅落白的支持?”百里颜一脸冷凝,那双像极了丽妃的眼睛带着寒气。
梅落白立于一旁,环顾了这荒凉的院子一周,那几间房子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怕是在房子里有暗道,说不定这青巽殿下面还有密室或地牢。
“你将妘连关在何处?”梅落白问道,听不出喜怒。
百里颜袖手于前,笑道:“这就得婳儿来问我了。”
“那我问你,你将我那怎么也死不了的娘亲关到哪里去了?”一个戏谑讥讽的声音传来,却见院儿门边站着一袭墨色衣衫的莲花好整以暇看着三人,似乎今夜发生的一切,她丝毫不觉得惊讶。
“你不是要带我去见我娘么,既然都来这里了,那便去吧,免得夜长梦多。”莲花掩唇而笑施施然走上前去,便要绕开那梅落白和百里颜二人径直入屋子。
百里颜上前一步阻住了莲花,不知为何,三年之后再见莲花,他已拿捏不准她的心思了。若说三年前他对她有莫名的喜爱,而三年后,除了那些感情外,却也增了些怜惜和疑惑,不知这莲花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心思,究竟……想要陪他做戏做到何时。
“你如何知道今夜我和梅落白会到此处?”
莲花挑眉向百里颜看去,道:“你以为梅落白真以我师父自居要跟着我入宫?他这一生,做的哪件事情不是为了妘连?”
听得莲花说这话,梅落白眉心微微一皱,却不知应当如何反驳。
他这一生……果真做的事,都是为了妘连么?
“若是他自己不想入宫,没有人能三言两语就诓他进来。而他愿意进来,唯一的目的只能够是妘连。”莲花讥讽般地笑笑,瞥了眼梅落白,对百里颜道:“早听你说那妘连被你关在世安王府的地牢,你以为梅落白不派人去查探?已经入了帝都,若是妘连真在你世安王府,他早闯进去了。如今他又顺水推舟跟着入了皇宫,我还能怎么想呢?夜长梦多,只需要随时注意着我这‘师父’的动向,不就跟着过来了么?”
拍了拍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莲花笑道:“百里颜,都已经走到现在的地步了,你已没有必要再将妘连藏起来了,带我去见她吧。”
百里颜勾唇笑笑,道:“本就要带你去见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防着你师父和白迦,却没想到你自己就找来了。”说完,百里颜转身推开了屋子的门,里面果然不似有人居住,只见他走到了房间东南角,旋转了桌上的茶壶方向,东南角的地面缓缓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莲花走上前去,只见下面是一个长长的阶梯,带着丝丝凉气和腐坏的气息。
没等旁人催促,莲花径自迈步踏了下去,百里颜紧随其后,也顾不得阻不阻身后的梅落白了,反正要拦也是拦不住的。
“若是百里容知道你在皇宫里头挖这些个密道和密室,你说他会怎么想?”莲花凉凉地道。
“他知道。”百里颜的回答倒是简短。
走不多远,便见着并连的两间密室。
站在密室前,莲花笑眯眯地突然出声大声喊道:“娘啊,女儿来看你了!”
只听得其中一间密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百里颜上前拿钥匙打开了这间密室,莲花走入其中,只觉一阵阴冷潮湿感铺面而来。空空荡荡的一个石室,除了小床和小桌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而那床边便坐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
这女子没有蒙面,一张脸被焦灼得面目全非,烧坏了的皮肉重新长好,失了原本挺立的鼻子和娇小的唇,更是没有了眉毛和睫毛,一张脸可怖异常。
这其实是莲花第一次见到毁容后的妘连。
她记得,她记得的,回忆中的那张脸,美丽不可方物,虽然总是带着恶毒的眼神,但美就是美,弯弯蛾眉星子似的眼,醴酪般的皮肤在逆光的时候让年幼的她只觉得犹如天女。
如今眼前的这张脸,已经让她完全无法跟当初的那张脸对应起来成为同一个人。
“孽障。”
那灼坏了的嘴唇微微翕张,吐出的却是这两个字。
莲花无所谓笑笑,道:“还好,孽障两个字没有贱人来的难听。知道这些年我在外面还学会了哪些难听的词语么?杂种,狗娘养的,婊子,荡妇……”
“够了!”梅落白厉声打断了莲花的话,准备走上前去,却被百里颜拦住了,“他们母女有些话想要说,梅将军你这个外人又何必阻止?”
“你!”
“落白,自妘氏灭族之日起,你便自由了。”妘连用那张可怖的脸对着梅落白,道:“今日,是连婳来找我,你不必出手。”
梅落白眉心紧皱,却也没有轻举妄动站在了一边。
莲花走近,与妘连不过一步之遥。
“我已入了九罹氏,是九罹氏族长之女。”
莲花的话犹如一颗巨大的石头投入了湖泊,激起巨浪涟涟。百里颜讶然不已,梅落白亦是盯视着莲花,似乎要看看那张嘴里说出的话是真是假!
妘连倏然站了起来,怒目相向,道:“孽障!你敢!”
莲花冷笑,“命都快没了,我有什么不敢的?而且……我已经入了九罹氏,此事已成定局,不过是知会你一声罢了。”
“你……你!”妘连上前一步,挥手便要打莲花,却被莲花捏住了她抬起的手掌,步步逼近,道:“我难道不该入九罹氏?我难道不该认祖归宗?妘连……你以为你瞒得住么?你以为这还是秘密么?!”
“连婳!”梅落白在一旁低声怒斥,然而百里颜却拦在他面前,而那莲花更是充耳不闻,仍旧逼问着妘连:“既然我是他的女儿,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何要瞒着?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我!”
最后一句,莲花亦是低吼,双目血红,眉心破相处噗嗤一声燃出小小蓝色火焰来。
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妘连竟是镇定了下来,冷冷道:“纯血之人,对神火的操纵果然更接近神……”
“纯血?”莲花讥讽笑道:“九罹氏和妘氏的结合,何来纯血?!”
妘连冷笑,那双可怖的眼死死盯着莲花,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想要知道为何我想杀了你……”
听至此处,梅落白突然一跃而上,单手扣住了妘连的手臂,拉着后便施展轻功往外飞跃而去。可百里颜亦是不迟,紧随其后意欲抓住妘连的衣衫,却只听得撕拉一声响,衣衫碎裂。
莲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几人身影翻飞,却只见那双眼倏然通红一片,梅落白扣住妘连的手掌骤然燃起了幽蓝的火焰,为了不波及妘连,梅落白不得不放手!
莲花悠悠然走了过去,站到摔落在地的妘连和以衣物包裹手掌灭火的梅落白面前,垂眸笑道:“可怕么?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够引来天火的时候,我怕得要命,觉得自己像是妖怪,普通的人怎么能够做到这些呢?只有妖怪吧……所以……因为我像是妖怪,娘亲才这么想要杀了我么……”
撑起身子,妘连冷笑道:“你的能力,是妘氏的骄傲!我要杀了你,只是因为……”
“妘连!”梅落白在一旁慌忙打断,然而,妘连却是铁了心地要说出来,只顿了一顿之后便又接着道:“只是因为你是孽种!是乱伦之女!”
“那九罹潇与我乃是同母兄妹,却还是对我起了非分之想!还欺瞒我那么多年,让我以为你是百里狄禹之女!”
“若是我早知道……若是我早知道!你根本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你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我只恨,我只恨我没有早早将你扼死!”
“七月七日长生殿,三生三世寡宿签!”妘连怒目而视,看着那整个人犹如被浸入冰水中的莲花,咬牙切齿道:“你可知当年老和尚还有另外八字批语?!”
“孽乱之子,灭族之祸!”
“我当年以为你是百里狄禹之女,只觉那老和尚可笑!直到我截了百里狄禹书信方才知晓,你,连婳,就是那批语中的孽乱之子!”
“我这么多年杀你不成,最终还是给妘氏一族带来了灭族之祸!”
“连婳!若是再给我一把刀,我仍然会狠狠地刺向你的心口!”
妘连的话句句如刃,莲花呼吸粗重,似乎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倏然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