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风声吧。”石源将心头那一丝微弱的疑虑压下，不再理会那转瞬即逝的呼噜声。
他重新俯下身，脸颊几乎贴到沁凉的水面，贪婪地大口吞咽起来。
从飞船坠落到此刻，滴水未进带来的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喉咙，而这一汪藏在幽深岩穴里的清泉，入口绵甜，甘冽香润，如同琼浆玉液般瞬间滋润了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连骨髓里的焦躁都被这股清凉抚平了。
“好了吗，石源哥？”黑果已经把自己洗了个透心凉，正趴在旁边稍大的池子边缘，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搅动着水面，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他显然等得有些心急了。
“好了，这就走。”石源连忙应声，直起腰，满足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临走前，他又特意挪到旁边另一个不起眼的小池子边，捧起水仔细洗了把脸，让那清凉的触感彻底抹去一夜奔波的尘埃和疲惫感。
走出水洞，洞口平台微弱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
黑松和黑柏两兄弟还在角落的干草堆旁模仿着刚才黑果描述石源“变火”的动作，笨拙地比划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们好。”石源心情轻松了些，笑着冲他俩摆了摆手。
这对双胞胎兄弟见石源这个“怪人”突然朝他们张开手挥动，吓得立刻停止了嬉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向后缩去，挤在一起。
两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在石源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未消的恐惧。对视一眼后，他们默契地跳起来，一溜烟地向充满阳光的洞外平台跑去。
“呵呵，他俩胆子小。”黑果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自己心里清楚，若非亲身经历了昨夜那震撼的一幕，他大概也和弟弟们一样。他想起阿爸的吩咐：“石源哥，等一下，我去拿果子给你。”
说完，黑果小跑到岩壁下方那个半人高的狭窄小洞口前，熟练地弯下腰，手脚并用地匍匐着钻了进去。洞口那几块挡路的石头被他灵巧地推到一边。
不一会儿，洞内隐约传来黑果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恳求：“三长老，阿爸让我拿点果子给石源哥，他一直没吃东西，饿得肚子咕咕叫呢。”
紧接着，苗巴长老那苍老沙哑、带着深深疲惫和无奈的声音，如同地底深处的叹息，慢悠悠地飘了出来：“果娃啊……咱们洞里统共还有多少能填肚子的？这点口粮，自己人熬着都紧巴，还要分给外人……”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沉重的迟疑。
“三长老，”黑果的声音透着急切和不平，“采这些野果的时候，石源哥也拼命跟着跑了的，他有份的！要不是他，我们可能还采不到这么多！”
“……唉……”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承载了整个家族的重量，“好吧，我知道了。拿去吧……拿去吧……”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几乎听不见的苦涩，“……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赤目家的债……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洞内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仿佛老人已无力再多言。
短暂的静默后，黑果的身影终于从低矮的洞口爬了出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两个明显失了水分的山苹果，表皮皱缩发蔫，颜色也变得黯淡。
他快步走到石源面前，带着点歉意和仍未平息的闷气，将苹果塞进石源手里：“喏，只有这个了。”
他们的对话，石源在洞外听得一清二楚。
他接过那两颗蔫巴巴的果子，指尖能感受到果皮失去弹性的褶皱，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黑果闷闷不乐的小脸，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欠了赤目部落很多东西？”
“是啊！”黑果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甘，“开始好像只欠了一点点东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欠越多，怎么也还不清了！赤目他们越来越凶……”
“高利贷？”石源脱口而出这个词，眉头紧锁。
“什么贷？”黑果抬起头，困惑地眨着眼，显然无法理解这个陌生的词汇。
“我是说……你们怎么不反抗呢？”石源换了个直接的问法。
“反抗？”黑果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声音拔高了一点，随即又警惕地看了看洞口方向，压低嗓子，“他们部落的战士多得像林子里的树！一个个又高又壮！再看看我们……”
他环视了一下空旷的山洞，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就这么几个人，老的（指了指苗巴长老的洞）、小的（指了指自己和小平台方向），还有阿爸……怎么反抗？冲上去就是白白送死……”
现实的残酷让小男孩眼中刚燃起的一点光又黯淡下去。他甩甩头，似乎想把烦恼甩掉：“好了，不说了，我去帮阿爸打磨石斧。”说完就迈开步子向洞外阳光明媚的平台跑去。
刚跑出去几步，他又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猛地刹住脚步，急切地回过头，眼中重新燃起期待的光芒，压低声音问道：“石源哥，那个……火……什么时候能生啊？”这才是他心中最要紧的事情，是他们摆脱眼前困境的希望火种。
“嗯，”石源肯定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洞外平台木枝打磨石头的方向，“一会儿我叫你。很快。”
看着黑果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石源握紧了手里的山苹果。果皮蔫皱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个家族艰难的处境。
他转身，再次走向那幽暗潮湿的水洞。这一次熟门熟路，脚步也快了许多。
很快，他又回到了那个相对“私密”的小水池边。苔藓湿润的气息和水滴清脆的“叮咚”声包裹着他。
他蹲下身，正准备舀水清洗苹果上沾染的泥土。
就在这时，那阵熟悉又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呼噜……呼噜噜……嗯……呣……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了些，带着一种慵懒满足的鼻音，断断续续，仿佛就在耳畔不远处的黑暗中。
石源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钟乳石柱后方更深的阴影里凝神望去。
借着岩缝间幽幽的微光，他很快看清了声音的来源，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嘿！原来你这小家伙躲在这里享清福呢！”
石源的声音划破了水洞的静谧。蜷缩在一块平坦干燥岩石上的火红身影，正是他昨夜在石棚中救治的那头奇异小兽！
似乎是被石源的声音打扰了清梦，小兽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睡眼惺忪地瞥了光源方向一眼，那眼神朦胧懵懂。
它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小小的脑袋晃了晃，又慢悠悠地趴了回去，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咕哝。
然而，仅仅过了半秒不到，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仿佛被闪电击中般瞬间抬起头，琥珀般的瞳孔在黑暗中倏然放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它死死盯着石源的脸，那表情极其拟人化——从迷茫到震惊，再到辨认出救命恩人后，迅速转变为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喜悦！
它兴奋地“嗷呜”一声轻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虽然那条受伤的后腿还有些不利索，但它似乎毫不在意疼痛，迫不及待地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朝石源冲了过来！
到了石源脚边，它没有像普通动物那样只是蹭蹭裤腿，而是做出了一个让石源忍俊不禁的动作——它直接翻了个身，四脚朝天，露出了柔软暖和的淡黄色肚皮，那条受伤的后腿还努力地、略显笨拙地向上蹬了蹬，似乎在展示：“看！我恢复得不错吧！”
然后，它又迅速翻回来，仰着小脑袋，那条蓬松的、末端似乎带着点银色的尾巴，像安装了小马达一样，在身后欢快地、大幅度地摇摆起来，扫过潮湿的苔藓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腿好些了？能走了？”石源看着它这充满灵性的举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禁蹲了下来，伸手想去抚摸它火红的皮毛。
他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自己那只远在地球的泰迪犬，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思念。这一走就是十年，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等到自己回去……
小兽似乎完全理解石源的话，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呜呜声。
但很快，它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骨碌碌一转，精准地锁定了石源手中那两个皱巴巴的山苹果。
它的小鼻子用力翕动了几下，捕捉到那微弱却清甜的果香。几乎是立刻，它脸上的欢快被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取代了。
它抬起头，用一种几乎能融化人心的、湿漉漉的、充满了无限渴求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石源，小嘴还微微张开，发出极轻的、撒娇似的嘤咛声。
石源看着它这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故意把手里的苹果在小兽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想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