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弥留之际
天色大亮。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凉生均匀的呼吸色,猛地睁眼,锋芒毕露,略显不耐地说道:“谁?”
“公主姐姐,是我,祁晨。”少年清冽的声音通过门棱直直传来,“十哥让我来唤你起床。”
“知道了。”嘴上应着,她利索地从床上站起,薄被顺着肩膀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凝肤;指尖无意地划过身边的床榻,似乎还残存着祁卿温热的气息,小脸倏地一热,随手收拾了一下,走向门外。
见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小缝,祁晨迫不及待地向前跳近一步,抢在凉生之前,一把将门拉到最大,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头四下张望,视线触及那凌乱的床榻,知趣地一笑,“姐姐的房间和十哥的房间布置简直是一模一样,莫非是同一间?”
祁晨的话里有话,又让凉生脸一热,尴尬地咳嗽一声,“国师府的院落大多一样,你是没有来错,这里确实是你十哥的房间,我只是......借宿,借宿,小孩子少管这种事情!”
“知——道——了——”祁晨嬉笑着拖长了尾音,微微上挑的眉角和祁卿有几分相像,“那就请嫂嫂移步吧!”
“胡说!谁是你嫂嫂!”
“公主姐姐你啊!嫂嫂,嫂嫂,嫂嫂!”
这小子竟然拔腿就跑,凉生银牙紧咬,撩起裙角追了上去。
半天没有找到祁晨的影子,后院此时也是人烟稀少,原本那些忙忙碌碌的侍女太监们都隐去了身形,偶尔闪现一下影子,又不知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奇怪!祁卿又在搞什么花样!
兜兜转转走到了书房门口,两名侍卫不由分地就打开了门,完全就是恭迎凉生的模样,她的心理虽有不安,还是摸了摸鼻子,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应声而关,那个没了踪影的祁晨也安分地站在弑一身边,看到凉生进来,俏皮地做了一个鬼脸,招来弑一的一记爆栗;被教训了的少年委屈地瘪瘪嘴角,还是不时地向凉生交换眼神。
“终于来了,比本座算得迟了。”上座的祁卿揉捏着手珠,脸色不是太好。
书房本就有些昏暗,还处在愣神中的凉生这才注意到书房内可谓是来了个“全聚会”。
不只是做鬼脸的祁晨,面若冰霜的弑一,就连久未谋面的齐春齐夏两姐妹也站在一旁的阴影中,眼底尽是担心;钟童懒散地靠在圈椅中,目光也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这是怎么了,开大会?”气氛有这么一瞬间有点僵持不下,所有人都沉默着,上座的祁卿没有开口,灼热的视线像要在她的身上开出一个大洞,惹得凉生分外不自在地开口。
祁卿没有答话,淡淡地一挥手,阴影中又闪出一道身影,准确地来说是两道。
弑二带着一个伏跪着的阴影闯入凉生的视线,阴影慢慢抬头,脸上尽数是血迹,看到凉生,嘴角缓缓上翘,笑得有些凄凉,“好久不见,公主殿下。”
单凭那张糊满血迹的脸,有点辨认困难,但是熟悉的嗓音让凉生惊呼起来,“红袖!”
“呵,感谢公主还记得奴家。”红袖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但是虚弱的身体又让她重重跌在地上,哪有之前那风华绝代的样貌,“奴家就不站起来了,这一跪公主担得起。”
女子的青丝被冷汗打湿,混着鲜血糊在额前,凌乱不堪;华丽的衣服被某种利器划破,伤及了皮肤,还有汩汩鲜血向外流着,这个本该受万千男人追捧的女人现在就卑微地跪在她的面前。
“你对她施刑了?”凉生紧皱着眉头,看向祁卿。
“徒儿认为为师是喜欢对女人用刑的人?”显然是猜到了凉生的反应,祁卿冷漠地微笑着,每一丝笑意都是冰冷的,“要真是这样,徒儿现在估计也是生不如死了吧!这些小伤可不能与弑部的手段相提并论。”
红袖仰起头,水眸愈发湿润,泪水有随时要滴下的趋势,楚楚可怜,“是红袖应受的,这些伤都是红袖给自己的惩罚,罚自己偷了还魂草却不知道如何入药,罚自己看到少主一天不如一天却无能为力,罚自己......公主,请你念在你和少主的旧情上救救他吧!”
坐在盘椅上的钟童发出了轻蔑的笑声,“旧情?现在知道旧情了?万神教的眼里恐怕只有利用吧!告诉苏子修,想救他,恐怕这个世上还没有出生这样的圣贤。”
凉生将视线投给祁卿,男人阴魅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嘴唇紧抿,又听钟童说道:“还魂草是神草,凉生是百年一遇的圣女,既然大家都知道圣女的价值,我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从你们灭了圣教,夺了还魂草,还陷凉生于险境中,我们就已经是势不两立。”
“狗还尚且知道报恩,现在我们救了你们,谁知道会不会是埋下祸根,到头来咬你一口,疯狗症可是个棘手的问题。”
跪着的女子拳头渐渐收紧,隐忍的脊背微微发抖,还是耐着性子对着凉生道:“红袖看得出来,少主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只是我们道不相同;这件事都是红袖的擅作主张,红袖不愿看到少主再遭受痛苦,此番来是想向公主郑重地道个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不该窃取还魂草,不该违背少主的意愿......让你陷入窘境,对不起!”
凭借着红袖的性格,这些话已经是她的极限,这个骄傲的女子为了那个如同谪仙般的男人变得如此低声下气,卑微不堪,凉生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见她迟迟没有给出反应,红袖眼里杀意顿现。
少主,您还是看错人了,只有红袖,只有我才有资格陪伴少主一辈子!
寒光顿闪,虚弱的红袖奇迹般地冲到凉生的面前,赌上了最后的生命,尖利的匕首直刺凉生的心脏;本能地用内力一档,将死之人最后的执念都是疯狂的,内力没有任何的效果,祁卿消失在上座,一个转身揽住凉生的腰肢将她护住,另一只手牵制住了已经暴走的红袖。
“你该死!你该死!没有你,少主的心里就只有我!没有你,他就能好好地活一辈子,贱人!贱人!”
弑一弑二从背后重重一击,女人单薄的身子就像折了的纸片远远地飞了出去,一大口鲜血喷洒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息,她还是恶毒地紧盯着凉生的脸,嘴里碎碎地骂着:“狠心的女人!狼心狗肺!贱人!”
两人还想攻击,被凉生呵断,“住手!”
祁卿顺势放开她,凤眸危险得眯了起来,怀中突然落空,她已经走到了红袖的面前,“我会去救他,你一直不给我机会让我给你答案。”
“什么?”红袖抬起斑驳的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凉生。
“我说,我会去救他,为了你,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她盯着红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询问的眼神抛给祁卿,接收到一个冷淡的目光。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只要是我能力范围的,我一定办到!”
凉生指了指她残破的身体,满脸嫌弃,“你要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只负责治疗,不负责照料,照顾他的事情应该是你的,而不是我的,这个条件可还算简单?”
钟童不耐烦地拍拍手掌,“你就不能开一个更大的条件,他们可是万神教诶,我的姑奶奶!”
“就算是我还苏悦一个人情,不是苏子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人生有太多的变数,前一秒是敌人的我们,下一秒也许就能握手言和。
红袖的身子在钟童的调养下完全好透了,每一次治疗尽管都是不情不愿的,但是神医的强迫症还是让他每天都定时上门。
祁卿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奇怪,黏得她愈发紧,整晚整晚的纠缠不休,没有止尽。
凉生揉揉惺忪的睡眼,忽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尽管布置得很古雅,低调中暗藏的奢华一点都不逊色国师府,还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是少主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他料到总有一天你会住进这里,果不其然。”红袖的嗓音轻飘飘地飘进她的耳朵,被话中的预料震惊得一颤。
“所以他在哪儿?”
“你的隔壁。”红袖替凉生整理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拉开门,生怕吵醒了隔壁的人儿。
不知道苏子修是出于何意,竟然将两个房间装饰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房间中多了一抹浓郁的药香。
“少主,公主来看您了。”帷幔后一道斜倚在贵妃榻上的身体消瘦修长,听到红袖的话,身子明显一抖,发出一声闷哼。
“不见!”
“苏悦,你好大的胆子!”凉生径直上前,红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站在苏子修的面前,面含愠色,“身为男宠,这就是你见到本宫的态度!”
被凉生的话逗得一笑,眼窝凹陷的脸苍白异常,声音沙哑,“苏悦早就死了,现在这里的可不是公主的男宠,这里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万神教教主,苏子修。”
“哼!本宫说你是苏悦你就是苏悦,本宫可是当今天子的胞妹,你还敢顶嘴!”
“公主,你还是这么任性,罢了,草民就唤作苏悦吧。”苏子修捂嘴轻笑,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慌乱之中抓起桌上的一块丝绢,捂着嘴。
待稍稍平息,入眼的就是刺眼的一抹猩红。
“你,咳血了!”凉生慌张地环顾四周,瞥见桌上的茶水,赶紧拿过递给他,让他漱口,手上的茶杯被红袖夺过,一下跪在地上,细心地擦拭着苏子修嘴角的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