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一个夏日傍晚,22岁的元贞洗完澡穿着拖鞋,随手拿了一本书从寝室出来,慢悠悠的往图书馆走。这是一所南方高等学府,正值盛夏,在傍晚的余晖里,校园内松柏隐隐绰绰,依然花团锦簇。这个学期开学,元贞已经是金融专业大四的学生了。命运总是在某个阶段不着痕迹的特别眷顾一些人,而在另一个阶段又悄悄的连本带利收回。此时的元贞不仅有一副好皮囊,还有照相机一样的记忆力,老师上课讲的内容过耳也能不忘。所以尽管平日里踢球游泳样样精通,四处惹是生非沾花惹草,成绩依然名列前茅。按照每天的习惯,晚自习的时候他会到图书馆静坐一会,把一天的科目从脑子里过一遍,融会贯通后就会离开,这个过程基本不用书籍。但这几天去图书馆主要的目的不是这个。
走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同班的女同学潘云正从图书馆出来。潘云见了元贞问:“你这么晚才来啊?”大学的四年里,元贞交了不少女朋友,但都和感情没有太大关系。让他满足的是征服的快感,一段感情一旦确定了很快就会觉得索然无味,需要用另一个征服的过程来填满空虚寂寞。可是空虚寂寞却像贪吃贪长的孩子一样越长越大,越来越难以满足。潘云亭亭玉立,小鸟依人,几乎是班里除元贞以外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但她却引不起元贞的兴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潘云的一言一行都已经明确的向他释放出易得的信号,这一点让他心里那个越长越大的欲望根本无法满足。元贞很客气的和潘云打了个招呼,径直走进了图书馆自学区。他照旧坐在最角落的一个书桌后,在这里基本可以看到图书馆的各个角落。这个全景可以让他在头脑中像过电影一样过一天的学习科目之余,利用观察图书室里的人来人往来推理他们可能发生的事或心态,以此来娱乐一下心情。今天他的注意力在图书室另一个角落里的一个女孩,他们的距离是整个图书馆最长的距离。从元贞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那个背影最突出的特点是一头飘逸的长发。那一头长发让他不能入静。坐了一会,图书馆闭关的时间快到了,他站起来向那个女孩走去,坐到女孩前面的书桌椅子上,转过身对女孩轻声说:“我已经好几天想过来找你,想要认识你,今天才鼓起勇气。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能认识你,我很可能会错过一生中遇到的最美好的人。我叫蒋元贞。”女孩先是愣了一下,这是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但那精致组合在一起并不显得冷。她看着面前挺拔俊朗的脸和清澈的眼睛,也轻声说:“你这个搭讪够直接的,不过挺好,我叫林小佳。”闭馆的铃声响了,小佳对元贞说:“按照通常的程序,是不是该送我回寝室了?”元贞不禁要哑然失笑了,随即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点点头说:“可能是吧。”在送小佳回寝室的路上,二人相互介绍了自己的班级和专业,小佳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学习哲学专业。元贞问小佳为什么选择哲学专业,小佳回答:“因为不知道该学什么,所以希望能知道该学什么。”走到女生宿舍楼,小佳对元贞道谢,元贞说:“只怪校园太小,这么快就到了。”小佳笑道:“这好解决,明天多转几圈就是了。晚安。”
第二天晚自习元贞很早就到图书馆,见小佳还没有到,就仍坐在惯常的位置,潘云就坐在元贞的前面。一会小佳背着背包进了图书馆,坐在昨天的位置,元贞起身走到小佳座位旁坐下,小佳并不转脸,随手把长发向后面撩了一下,发丝从元贞面前划过,发香沁人,元贞心神一荡。小佳边往桌子上放书本边说:“过来干嘛?”元贞不知该如何答话,不觉窘迫,小佳又说:“先去复习,然后再过来。”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元贞。元贞根本没有机会反对,灰头土脸的往回走,走到一半又感觉得到潘云的眼神,他不敢去看那眼神,无法判断眼神的含义,只是又增了尴尬。他坐回自己的桌子,几次努力忍着没有去向潘云寻找安慰。挨过一会,他又硬着头皮坐到小佳旁边,这次小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记着自己的学习笔记。这下他比刚才更加如坐针毡,好在一会小佳合上书和笔记,转头对他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你的呢?”小佳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如同被当众游街示众,可也只能老实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看进去。小佳说:“我没有男友,你如果也没有女朋友,那么我们就可以做朋友,你不用心神不定。”小佳的话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小佳继续说:“以后我们只需真诚的相处,再决定可以走多远。”他总算听懂了小佳话的意思。这种情况是他从没有遇到过的,但是小佳的话又完全合乎道理,只是缺了些浪漫和朦胧的暧昧,不像恋爱,倒像是一个科学实验。此时他几乎想打退堂鼓,可小佳那精致的脸和发香又像一块诱人的奶酪,而此时的蒋元贞恰恰就像一只馋嘴的老鼠,即使怀疑有毒,也是舍不得走开的。“好吧,一言为定。”
次日晚他很早去了图书馆,发现有了昨天小佳定的规矩,似乎一切都很自然了。就好比捕食的肉食动物,在猎物没有捕到的时候处于紧张的临战状态,一旦猎物到了手就会立即放松。他自然的坐在小佳身边,很快就和以前一样入静。小佳也亦如往常安静的温习功课。当他完成一天的课程回放回过神来,看到小佳好奇的看着自己,于是问道:“怎么了?”小佳说:“我看你像是灵魂出窍了,你怎么做的?”元贞说:“从小就不喜欢记笔记,时间长了,就养成这个习惯了。”“是什么样的?”小佳问。“就像在眼前看电影和幻灯片。”小佳听说过这种记忆方式,这种记忆方式还有一个名称叫脑图像记忆。当时觉得不可信,没想到还真有这样记忆的人。如果不是和元贞还不太熟,小佳此时真的很想立即测试一下真假。“我把看到的或听到的东西都按照第一直觉认知的进行理解,不管对错,只管快速记忆。”元贞继续说。“那你记忆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可能都是错误的理解。”小佳说。“在一定的阶段是这样的,但随着记忆内容的增多,这些直觉会不断的自我修复完善,变得越来越准确。再说了,即使是最简单的问题,又有谁敢说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呢。当然,这个方法主要是用来应付考试的,对我来说考试始终和开卷一样。”元贞说。“你可真会投机取巧,也够能狡辩,不过这本事也确实挺大的。好了,我先走了,今天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小佳说完,起身自己离开了图书馆。
第二天一早,小佳和往常一样比寝室其他女同学早起一个小时去晨跑。小佳是北方姑娘,父亲从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她一起晨跑。父亲是中学政治老师,很注重培养她的独立思维能力。父亲培养她独立思维能力的方式包括开云(中国)哲学书籍、锻炼身体和溺爱。小佳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阅读一些很艰涩的哲学书籍,也还会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撒娇。在读那些艰涩的书籍的时候,父亲让她随性的去读,不要刻意的去理解里面的意思,自己认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这些阅读给她带来了很多的益处,那些并不真正理解的文字存储在她的脑子里,在遇到一些新的问题时总能起到作用,同时对那些艰涩文字理解的深度和广度也在不断的自我完善和提高。在这一点上倒是和元贞独特的记忆方法异曲同工。早晨有牛毛细雨,与其说是雨倒更像雾。这样的天气是阻止不了小佳晨跑的。在家的时候,她曾经很多次在瓢泼大雨或鹅毛大雪中跑步,在恶劣天气中跑步有一种与自然高度融合的特殊体验。
刚跑了一会,小佳就感觉背后有人跟着她跑步的节奏在跑,她转身看了一眼,果然是蒋元贞。小佳向元贞挥挥手算打过招呼,转身继续跑步。小佳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尽管在高中的时候就有不少男同学向她或间接或直接的表白,里面也不乏让她心动的,但那些自小的阅读经验对她影响很大,尤其是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纪伯伦的书信集《蓝色火焰》。她甚至按照科学分类和归纳法把对爱情的定义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爱情大体分三类:一类是动物的本能,一类是精神的升华,一类是二者完美的结合。她向往的爱情自然是第三种,尽管在所有阅读的书籍里似乎没能找到这样的爱情实例,但她并不死心,人们似乎更喜欢看别人的痛苦,用别人的痛苦来冲淡自己的痛苦。她更愿意理想化的相信有这样的人在等着她。由此得出的结论显而易见,在这些男同学中一定还没有能满足这种条件的人。同时,小佳也承认自己和这些男孩一样懵懂。爱情是美酒,但再甘美的酒如果当白水一样每天喝也会酒精中毒。既然只能少喝,就一定要仔细的挑拣一下,确保可以窖藏不会变质,想喝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品尝。小佳是做好在大学轰轰烈烈的谈一场恋爱的准备的,甚至也曾经在心里玩笑的默许就与第一个表白的男孩子谈。这个蒋元贞恰巧是第一个,而且很直接。这至少不让人讨厌,而且小佳也对蒋元贞做了一些调查,在认识元贞的晚上,她冒着被宿舍里的百事通揶揄的风险打听蒋元贞。百事通把大名鼎鼎的蒋元贞对小佳简单介绍了一下,在满足了自己宣泄的欲望之后,不忘瞪大眼睛叮嘱小佳,千万不要做了蒋元贞的战利品。可惜百事通所说的话并没有让小佳对蒋元贞有不好的印象,相反倒增加了好奇心。出类拔萃又可能隐藏在卑琐狂荡之下,从社会角度看,这种现象似乎越来越多。但小佳还是很小心的与蒋元贞保持着距离,她采取的方式是掌握相处的主动控制权。毕竟小佳还不了解蒋元贞,她不想让自己莫名其妙的陷入愚蠢的尴尬或荒唐的境地。这两天的控制是很成功的,这至少说明这个大男孩还不错。
元贞始终跟在小佳的背后跑,这不是体育竞赛,况且就是体育竞技也没必要去和一个小姑娘比赛。但元贞忽略了一个问题,这相当于是小佳在领跑,领跑消耗要比跟在后面跑大。小佳并不在乎这个,她想继续给元贞施加压力。她始终不回头,只是在不露痕迹的情况下调整着跑步的节奏。将近四十分钟的变速跑下来,小佳发现元贞的呼吸节奏依然不乱,看来这个大男孩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小佳停下脚步,转身对元贞说:“我基本每天都会晨跑,你能陪我跑吗?”“当然可以,非常乐意。”“那好,一言为定。”小佳主动伸手和元贞击了一下掌。
元贞对小佳的体能感到很惊讶,他自己是学校足球队的前锋,平时训练的强度很大,今天的晨跑对他不算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小佳一直在变速跑,这个运动强度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是非常大的,可小佳像没事人一样轻松。与小佳的相处对元贞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以前与女孩子交往中元贞始终都占有绝对的主动权,可这次他似乎就像晨跑一样,始终只能跟在小佳的身后,有力发不出。
一天晚自习元贞见小佳在看《易经》,就揶揄的问:“这么老的书,几千年前的了,还有现实意义吗?”小佳说:“你觉得自己比几千年前的人更聪明吗?”元贞摸着鼻子说:“那倒不是,但文化的积累总是差距很大,量变会引发质变。”小佳说:“你觉得发生质变了吗?”“这个没考量过。”“那我告诉你吧,在局部有很多量变引发的质变,但在总体上没有。”小佳说。“哪些是局部,总体又指什么?”元贞不肯罢休。小佳合上书,转头很认真的看着元贞说:“比如你所学的专业,约翰·纳什的博弈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经济学的体系和结构,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经济是价值的创造、转化与实现的基本属性。以此类推,在各个领域都有量变引发的质变,但在总体上仍然都局限在三维的思维框架下,这个没有质的改变。”小佳的理论让元贞无法辩驳,但仍不甘心,继续说:“那《易经》又高明在哪儿呢?”小佳转过头翻开书,然后说:“《易经》的思维逻辑框架是四维的。”小佳的话让元贞感到惊讶,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追问:“怎么是四维的?”小佳看了元贞一眼继续读自己的书。元贞不肯放过,继续缠着小佳讲,小佳抵不过元贞的缠,于是又合上书,转过头看着元贞说:“首先要去除你固有的成见,《易经》不是算命的书,它是中国古典哲学中分量很重的著作。之所以说分量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就是这本书的思维逻辑框架是四维的,有时间的维度。这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读的时候就会知道。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影响广度和跨度很大,就好比车辆在公路上行驶,如果一百辆车中九十九辆车都在逆行,那么此时那个正常行驶的车辆就会变为逆行的车辆,这才是这本书分量重的真正原因。”小佳的话彻底把元贞的兴趣勾起来了,“我也要仔细读读这本书。”元贞认真的样子把小佳逗笑了,小佳说:“其实你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这本书中除了刚才说的那两点外,其他内容基本都没有现实意义,你还是别读了。”元贞说:“我发现我真的没有认真读过课外书,我可以先不读《易经》,但你要给我开云(中国)一些我现在适合读的书。”小佳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你总要给我写个情书什么的吧,但写情书不如写情诗好,所以我觉得你现在适合读一些诗词,看看能不能学会写诗。”小佳的提法让元贞兴趣大增,连声说好。“那应该从哪本书开始读呢?”小佳见元贞是认真说的,也就认真的说:“那就先从刘勰的《文心雕龙》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开始看吧。你记忆力好,可以同步读一些诗词。红楼梦里黛玉给香菱教诗时开云(中国)的书有《王摩诘全集》,杜甫的七言律,李白的七言绝句,你可以照这个书单读,不过一定要利用业余时间,别影响了正常课程,这只是个人爱好,别当正业了。”元贞说:“你放心。”
第二天元贞果然开始按照小佳开云(中国)的书开始读。在读《文心雕龙》时候他才真的认识到自己的记忆法在理解方面有很大的缺陷。他很快就把《文心雕龙》的内容记住了,可对于写诗却连雾里看花都达不到,一点都摸不着头脑。于是又开始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似乎有了雾里看花的感觉,于是又读了《王摩诘全集》,杜甫的七言律,李白的七言绝句。此后一日勉强做了一首诗,在自习的时候给小佳看:无题——沙洲幻化落雁处,冻蕊凝香梅花坞。寂静断桥开无主,雁鸣嘹唳楚天舒。小佳看了,笑着说:“你想表达的意境倒是挺阔达的,可惜用了别人的字词来堆砌,这些字词都各自有各自的文气,被你拿来堆到一起就好比七嘴八舌,文气就不通了。”元贞听了不觉气馁,小佳见了又说:“不过只几天的时间你就能到这个程度也非常不容易了,现在我相信你真能过目不忘。别急,慢慢来,还是那句话,这个是业余爱好,当不得真。”
转眼元贞和小佳交往已经月余了,一个周末的下午,元贞在校园足球场参加校队集训。少量体能训练后是对抗性训练。这种对抗性训练就像军事演习,只是在技战术上进行演练,不会在身体上硬碰硬。但今天情况特殊,元贞看到小佳也站在操场边观战,不禁技痒,开始不停炫技。元贞的炫技把对方的后卫逗的火气渐大,做了一个比较凶狠的铲断动作。如果是平时元贞完全可以躲过这个凶狠的铲断,但今天他心猿意马,被对方后卫一脚踢到脚踝上,应声倒地。刺骨的疼痛让元贞几乎晕厥。在迷迷糊糊中,元贞看到潘云惊恐万状的脸。
潘云在元贞受伤倒地的第一时间就从操场边本能的飞奔过去,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了。在高中的时候就有男孩子追求潘云,潘云采取了既不主动也不拒绝的态度,享受着暧昧的幸福。大一入学后,元贞的俊朗阳光和健康都非常吸引潘云,但潘云并不着急,她有自信等着元贞主动向自己缴械投降。可元贞却和其他班级的女孩谈起了恋爱,而那个女孩子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好。这着实让潘云发恨,觉得元贞有眼无珠。好在他们不久就分手了。有了这次的教训,潘云决定适当的出击一下,自习的时候坐在元贞附近,主动和元贞悄声的聊天。吃饭的时候也一样,而且刻意的观察元贞喜欢吃什么就多买一份,以自己吃不完为借口给元贞。可惜这些小伎俩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潘云想聊天元贞就陪着她不温不火的聊,给菜也不客气,可就是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不仅完全没有下文,不久他就又和其他班级的女孩子卿卿我我去了。这下把潘云气的牙根痒,心底里下决心不再理这个不识抬举的人。可就像酗酒的人,早晨宿醉醒来头疼欲裂的时候赌咒发誓的决心戒酒,到了晚上身体一恢复,英雄气就又从胆边生了。潘云心里下决心不理元贞,可每次一见元贞就又软声细语了。潘云对自己真是懊恼透了。这些感情付出虽然没有得到元贞的任何回馈,可对于潘云来说仍然是真实存在的。这些无谓的感情透支一样在心里日积月累,就好比赌徒不停的下注不停的输,越输越不甘心,总想把本钱捞回来。潘云甚至设想了好几种元贞被她感动后自己的反应,有痛哭流涕的,有潇洒拒绝的。潘云觉得自己的精神快崩溃了,她想逃,可每天元贞就在眼前晃,无处可逃。她甚至想过休学,可又没勇气。就这样看着元贞像走马灯一样换着女朋友,自己的心也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最后她麻木了,听天由命吧,希望能挨到毕业,眼不见心不烦,从此死心。
在元贞训练的时候潘云基本都会去看。她恨他,可看不见又心疼。她也曾设想过元贞受伤,这样就有机会通过照顾他增进感情。可当元贞受伤倒地的刹那,她又悔得肠子都青了,她觉得是自己的想法导致元贞真的受伤了。所以在元贞倒地的刹那她就像疯了一样跑了过去。
小佳在元贞倒地的瞬间也向他跑过去了,可此时小佳跑步的速度远比不过潘云。在看到潘云跑过去的时候,小佳停下了。她不想上演一出二女争夫的闹剧,不管有人没人都不想。小佳和元贞的感情远不到恋人的程度,他们的关系就好比经媒人介绍后,还在相互了解的阶段,区别就是这个媒人是他们自己。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天的接触,元贞的率真聪明还是很合小佳心意的。当看到元贞被担架抬着上了救护车的时候仍然在四处张望,不禁一阵心痛。
晚上小佳还是去了图书馆,她想看看潘云是不是也在,如果潘云在图书馆,那小佳就会给元贞打电话问清元贞在哪家医院,然后她会溜出去到医院陪他。可潘云不在,小佳坐在书桌前,根本就没心思看书。呆坐了一会,小佳拿出手机给元贞发了一条信息。
元贞的伤不算很重,软组织挫伤加轻微骨裂,但还是需要住院治疗。住院的手续都是元贞最好的哥们黄斌和潘云办理的。潘云像家属一样跑前跑后,可她不知道自己每次推开元贞的病房门,元贞盼望看到的都不是自己。
每次有人推开病房门,元贞都希望看到推门进来的是小佳,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元贞不禁开始怨恨小佳了,即使他们不是真的恋人,即使他们只是在做一场关于爱情的实验,小佳也不该在他受伤的时候玩失踪啊。直到夜来了,元贞已经基本彻底失望的时候,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元贞迅速的抓起手机,剧烈动作引发的伤痛让他差点从病床上滚下来。短信真的是小佳发来的,是一首五言律诗:“恶风折青枝,青鸟无可依。枝落路人拾,只盼发新枝。”元贞看到短信的内容先是不太明白,仔细揣摩之后一阵狂喜,之后又不禁愧不可当,狠狠的打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黄斌从外面推门进病房,元贞问他:“潘云呢?”“给你买夜宵去了。”黄斌看着床头上被潘云买的各色水果堆得满满当当,醋味十足的说。班里的男同学中有不少潘云的仰慕者,元贞知道其中就有黄斌,而且很可能是最坚定的一个。“你要救救我了。”元贞说。“你不就脚崴了吗,咋还死去活来的了?”黄斌没好气的说。元贞把手机里小佳发的短信给黄斌看,黄斌看了问:“什么意思?”“意思是管好你的女人,把她从我这弄走。”“你有没有良心,你自己说,我没你那么没心没肺。”黄斌气恼的说。“我这是存着良心呢,你也不想看着潘云难受吧?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呢,别不识好歹。”元贞继续拿黄斌开玩笑。元贞狐朋狗友众多,但知己就只有黄斌一个。“就为了这个小丫头片子?”黄斌指指手机说。“我这次是真的动心了。”元贞很认真的回答。黄斌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去摸元贞的额头说:“你也有心?我俩是谁发烧了,是你说胡话呢还是我幻听了。”元贞打开黄斌的手,“就这么简单点事,别磨叽,利利索索的给我办了。”黄斌拿元贞一点办法没有,他喜欢这个家伙,因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自己,总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潘云手里提着夜宵从外面推门进来,把床头上的一堆水果整理了一下,腾出一块地方,把夜宵放到床头上催元贞吃。元贞说不吃,刚吃过晚饭,不饿。黄斌说他没吃晚饭饿了,不等潘云反对,拿起来三下五除二就给吃了。潘云问:“好吃吗?”黄斌说好吃。“咋不噎死你。”潘云嗔怪道。元贞在一边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元贞等黄斌吃完就催两人快走,潘云磨磨唧唧的不肯走,元贞说累了,想休息,潘云这才和黄斌一起离开。
两人离开医院,打车回学校。在车上黄斌一路在想该怎样完成元贞交代的任务,却一路一筹莫展。下了车,黄斌送潘云回宿舍,路上黄斌说:“元贞伤不重,明天我抽空去看看就行了。”潘云说:“你什么意思?”黄斌不知道该怎么说。潘云说:“是元贞让你给我说的吧?”黄斌赶紧说不是。潘云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说不出这话来,你就是个传声筒,元贞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有没有点自己的主见?”黄斌还是答不出话,继续等着听潘云数落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主动送上门还没人要?”潘云突然问。黄斌赶紧又说不是。“什么不是,不光你这样看,大家都这样看吧。”黄斌又赶紧说不是。潘云突然哭了,蹲在地上手捂着脸,双肩耸动。黄斌手足无措,傻站在潘云身边,担心被别人看到说不清,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憋了半天说了一句:“你这是何必呢。”潘云仰起脸对黄斌说:“你说何必?我怎么知道何必。”黄斌说:“别这样折磨自己了。”“用你管?我就不信了。”黄斌说:“这次可能真没戏了。”“你又知道了?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黄斌也被数落的有点急了:“这次我还就知道了。”“你闭嘴,乌鸦嘴。”潘云说完,站起来自己回宿舍了。黄斌看着潘云走进宿舍,又呆站了一会,然后蔫头耷脑的回宿舍。
元贞在黄斌带潘云走后给小佳回了一个短信:信获悉,知君深意,倍感惭愧。伤不重,唯心思烦乱,勿念。又收到小佳回信:安心养伤,等你回来。
此后几天潘云并没有去医院,元贞落得清静。黄斌打电话探病,知道元贞无恙,潘云没有再去,也就没有去医院。三天后元贞脚踝打着石膏出院,当晚拄着拐去图书馆。小佳见元贞进来,并没有迎上去,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拄拐走。等他走到书桌前,小佳起身把书桌拉开一些,伸手扶元贞坐下,又把拐杖接过来拿着放在屋角不显眼的地方。小佳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元贞再次闻到小佳身上淡淡的香味,就如受伤的狗回家受到主人的抚慰,身心彻底放松了。“还疼吗?”小佳温柔的问。“没事了,小伤。这几天在病床上难得安静,想了很多。”“想什么了?”小佳问。“我该认真的考虑一下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有答案了吗?”“还没有,但总是要改变的。”“你可以尝试用证明公理的方法,先找几个一定能站得住脚的生活方式,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向外延展。”“比如呢?”元贞问。“比如不伤害自己也不伤害他人。”“之后呢?”“不伤害自己就需要养成健身的习惯和不要有不良的生活嗜好,这个你基本可以做到。但还需要强调一下,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要让身体服从理智而不是反过来。”话没说完,潘云走过来对元贞说:“这是这几天的课堂笔记,给你。”说着把一摞笔记递给元贞。元贞正沉浸在与小佳聊天的语境中,看到潘云,想站起来表示感谢。潘云眼圈一红,伸手把元贞按到椅子上:“你别动,伤还没好呢。”小佳站起来说:“谢谢你。”潘云说:“现在还轮不着你替他道谢呢。”眼中刀光剑影,说完转身走了。元贞尴尬的对小佳说:“对不起。”“这话你不用对我说。其实我挺喜欢她的。”“我想我是在无意中伤害了别人。”“恐怕不能说是无意的,你说是吗?”小佳依然温柔的说。
潘云把笔记放下后离开了图书馆,她实在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走出图书馆又不想回宿舍,正发愣看到黄斌也从图书馆走出来。她叫住黄斌,“你能陪我走走吗?”两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走,潘云问黄斌:“你说林小佳哪儿比我好?”黄斌说:“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们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怎么就不是一类人了,难道还是外星来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拿元贞受伤来说吧,我们俩都一样觉得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嘘寒问暖才对,可他们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应该怎么样?”“我也说不上,但一定有不一样的看法。也许是认为肉体和精神需要平衡才自然吧。”潘云转头看着黄斌说:“怎么觉得你不会说人话了,不知道我现在特讨厌哲学吗。”
元贞的伤恢复的很快,不到三十天就拆了石膏。同时也遗憾的错过了他在大学唯一一次参加四年一度省内大学生秋季足球赛的机会。这是历届校足球队水准最高的一支,是赛前的夺冠大热门。但主力前锋缺席,最终只得了季军。小佳陪元贞在观众席看了所有的比赛。生活第一次给元贞生动的展示了什么是蝴蝶效应。赛后元贞向校队提出退队申请,很快批准。同时退队的还有那个踢伤元贞的队友。
一天黄斌和元贞商量给潘云过生日,元贞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别和我商量。”“我想让你约上小佳,我们一起给潘云过生日。”元贞说:“不合适吧。”“合适,特别合适。你交代的事我可都办了,我的事你看着办。”元贞询问小佳,小佳说:“好啊,大家一起热闹。”
潘云的生日恰好在周末,黄斌和小佳很用心的设计了一天的活动,包括早晨的游乐场、水族馆和下午的电影、餐厅和酒吧。可到了那天天公偏不合作,下起大雨,只能取消了上午的室外活动,下午的电影也味同爵蜡。潘云喜欢鲁菜,晚上黄斌选择了一家本地有名的鲁菜馆。四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黄斌从潘云开始逐一让大家点菜,三人都让黄斌做主。黄斌点了葱烧海参、清蒸鲈鱼、鲜虾仁炒什锦、蜜汁山药、香菇菜心、云片猴头菇和泰山三美汤。又问喝什么酒,元贞不胜酒力,提议啤酒,潘云说:“不行,啤酒太淡,喝白酒。”黄斌就又要了一瓶杏花村酒。服务员敲门进来,推了一个近一人高的蛋糕进来,元贞差异的看了黄斌一眼。黄斌是本地人,家里的家族企业规模很大,是标准的富二代。但黄斌平日生活起居一言一行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做派,学校里只有包括元贞在内的很少几个人知道黄斌的家庭背景。三人要点蜡烛,潘云阻止说:“别急别急,礼物拿来。”她先向元贞伸出手,元贞把礼物递给潘云,潘云打开盒子,是一只做工精细,大概20公分长的铜制降魔杵。黄斌的礼物是一串沉香木的手串,元贞判断价格不菲。小佳的礼物是一本线装版的《逍遥游》。
三人又要点蜡烛,潘云还是不让,说先喝酒。元贞不胜酒力,一杯下肚脸就红了。黄斌酒量比元贞大,但与两位女孩子比也相差甚远。三杯下肚,元贞已经有些醉意了。潘云说现在可以点蜡烛了,不过点蜡烛前还要三人每人给她一句祝福。祝福要先说自己对生日的看法,然后再说一句祝福的话。黄斌以酒盖脸抢着先说:“对我来说生日意味着亲人的幸福。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年轻漂亮,年年有今日。”然后是元贞,元贞说:“没想过生日意味着什么,一个新生命或新生活的开始吧。祝你也有新的生活。”最后是小佳,小佳说:“生日就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能和亲人朋友在一起聚会,可以收到亲人朋友的礼物,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祝你天天快乐。”大家一起举杯喝了,潘云喝完放下酒杯说:“今天特别高兴,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刚才你们说的话,小佳的还凑合,你们俩都酒过三巡了,还是那么虚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大家再送给我一个礼物。”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三个精美的生日贺卡和一只钢笔,“我要你们按照刚才的规矩给我写几句话,我今天不看,等以后合适的时候再看。”三人分别写完交给潘云,潘云收起来后说:“现在可以点蜡烛许愿了。”
吃了蛋糕后,又喝了两杯,元贞就跑到卫生间吐了。回来后对大家说:“实在抱歉,喝多了,我先回去,下面的节目你们去吧,我去不了了。潘云,实在抱歉。”黄斌说:“我送你吧。”小佳说:“还是我送他回去,你陪潘云去玩吧。”潘云看元贞确实喝多了,说:“大家一起回吧。”
一学期很快过去,四人的期末考试成绩都不错,尤其是元贞。自退出校队后,除与小佳晨跑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活动,课余时间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黄斌家在本地,元贞家也在本省,几个小时的车程。小佳和潘云家都在北方,但不在一个省,路途都远。黄斌要给两人买机票,两人都不同意,各自买了火车票。黄斌只能叫了两辆车送她们去火车站。两人发车时间差一个多小时,潘云在先。黄斌帮潘云把行李装上车安置好,又把一堆零食饮料给潘云。发车的时候潘云从车窗里看元贞,元贞装看不见,只黄斌和小佳向潘云招手道别。潘云走后,黄斌把一辆车留给元贞,让司机送元贞回家,嘱咐元贞,车里还有一份零食和饮料是给小佳的,元贞也不客气,黄斌就先走了。
两人坐在候车室等车,小佳问元贞寒假有什么计划,元贞说没什么计划,还是看书。问小佳,小佳说:“可能会和中学的同学一起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但不会用太多时间,主要还是在家里陪父母。”要上车的时候,小佳看元贞恋恋不舍的样子,就用手去摸元贞的脸,这是他们两人交往以来第一次肌肤之亲。元贞用双手抓住小佳的手,把脸贴到这手上。小佳靠在元贞的胸口,安静的听元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一会,小佳抬起头,用手拨乱元贞的头发,再用手梳理整齐,然后说:“我走了。”
送走小佳,元贞上车的时候才想起车里还有黄斌给小佳买的零食和饮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