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协理之权
翌日,乌云阴沉,倾雨之兆。墙角处还留了些许昨夜的水渍。
风灌进来,吹动侧殿门帘,串珠相碰。皇后起了低热,皇帝负手于床边,眼底氤氲着怒气,若非怕吓着她,此时已是训了人。
冬雪伺候于旁侧,知皇上不悦,不敢凑上前寻不自在,一声不吭。梁九玏呈着朝服,嘴张了几次,到底没出音儿,心里焦急万分,该是上朝时辰了。
瞧着旁人急切,皇后面色略白,青丝垂在一侧,杏眼微弯,笑着劝道:“皇上,您瞧,今儿的天色可同皇上一般了,?臣妾得罪之处,望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油嘴滑舌。今日何不往皇祖母处讨赏?护两盆花儿,亲去雨中取了回,染了风寒,岂不大功一件”,皇帝黑沉如墨的面色丝毫无怜惜之意,不留情面的揶揄着。
“唔,皇上所言甚是,臣妾遵旨”,皇后依旧笑着,淡淡的唇色无胭脂点缀,西子病态愈甚。
皇帝一口闷气堵得转身欲走,却被拉住了手,“怎的,舍不得朕走?难不成要朕辍朝陪着皇后?”,回首扯着嘴角问道。
敏溪噗的一声笑了,并未放手,只嗔他一眼,“臣妾有事同皇上商量”。
原是逗趣,皇帝见她笑盈盈,脸颊因为发着热似害羞之时微红,心里软了软,顺势坐于床沿。
手滑进他掌心,紧紧握住,细语道:“既是臣妾身子不大爽利,便让昭妃从旁打理宫务,不至于乱了规矩”。
知其心意,更生怜爱。皇祖母意欲何为,前日已命人告知。皇帝伸手挑起她垂于胸前的青丝,目光温柔,委蛇之话不愿多讲,“身子要紧,旁事吩咐奴才即可。后宫之事皇后做主便是,朕无意干涉”。
眼落于白玉指尖,其上绕着她的发,皇后红了脸,“有幸嫁于皇上,夫妻同心才是。皇上宏图大志,臣妾虽不及文德皇后聪慧,却是与其心相似,助得夫君大业,不使后顾之忧烦扰”。
皇帝心底一处,嫩芽生了根,欲成大树,是为情愫。不察手下失了力道。
“疼,轻点儿”,敏溪娇娇的嗔怪,柳眉轻蹙,贝齿咬着唇。
皇帝回神松了手,唇印于她额间,轻哄:“良药苦口,可不许任性,朕下了朝便回”。
梁九玏极有眼力,忙上前回禀时辰已到,伺候着主子更衣上朝。
“冬雪,伺候本宫起身,。要误了予皇祖母请安时辰”,皇后掀了丝被,下了床,脚寻着牡丹花云纹绣鞋,吩咐道。
“可是娘娘,您的身子…….”,冬雪担忧之色跃然。
敏溪摇首,“无碍,本宫虽为皇后,可皇上重孝道,怎可因微恙免了向皇祖母请安”。又吩咐芷兰将太后所赐的石斛金钗取来。
主子思虑周全,只得遵谕,冬雪扶着皇后坐于梳妆镜前。拿起银篦梳,沾了头油,挑起主子头发,慢慢挽上。
敏溪镜中见她一脸愁容,问道:“冬雪,何事忧心?”。妆台前的镶金掐丝碧色珐琅彩胭脂盒从未见过,又问道:“这胭脂盒怎从前未见过?”。
“胭脂盒昨日梁总管交予奴才的,只说是皇上从汤大人贡品中挑给娘娘的”。稍稍迟疑,一心为主,便是大不敬也顾不得了,又愤愤道:“娘娘,近日宫中不知何处传谣,言您贤惠是假,善妒为真,竟不知皇上需雨露均沾之理”。
皇后并无恼意,细细看着胭脂盒,隧叹道:“左右不过还有几日”。
“娘娘,可是………”,冬雪本想再劝,可见主子并非十分在意的神情,终究咽了回去。
天虽不美,可皇帝心情却怡悦,脚下生风,面带喜色,冷峻的眉眼间也有了暖色。
梁九玏见皇上嘴角含笑,亦跟着笑,万岁爷无烦心事,奴才们日子也好过些。
正乐着便见小全子形色匆匆的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只暗叹道:今日天儿怕是晴不了了。
小全子即请了安,随在一侧低声禀着话。
皇帝面上笑意渐渐消散,听罢冷笑一声:“不知礼法,不懂尊卑”。
慈宁宫西耳房茶房的灶上煮着茶,太皇太后一刻钟前起身,皇后已于殿前等候。
“孙儿请皇祖母安,皇祖母吉祥”,皇后规矩的福身。今日穿得俏皮,吉服料子是整匹云锦裁的,藕粉为底蝴蝶飞花纹侧边二指宽玄色镶边满缂束束玉兰,配铜鎏金錾花盘扣。
“皇后啊,快来,瞧瞧皇祖母这株山茶花开得如何”。太皇太后爱花,起身便命人取了水壶来,正俯着身子浇水,侧首瞥了一眼,笑着命其过身边来。
“哎!”,见祖母欢心,皇后笑着应了话,即刻迈了步子,一同赏花为乐。
娇花精心养了些许时候,开得繁盛,巧话夸了几句,逗得太皇太后笑意不停。
“噶布喇可是用蜜水将你养大,如此嘴甜会哄人,怎生疼你才好”,太皇太后拍着敏溪的手,赞道。
皇后俏然一笑:“皇祖母如此疼孙儿,是孙儿天大的福气,若习得皇祖母的智慧一二方不负您看重”。
“哈哈哈,苏麻你瞧瞧,好一张伶俐小嘴,哀家若不疼她,还疼谁呢”,太皇太后食指于敏溪额间点了点,极是满意。
“哈哈,格格,皇后娘娘这是孝顺您呢”,苏麻见主子高兴,自是顺着话儿夸赞。
“孙儿亦尊皇上皇上孝心,孝顺苏麻嬷嬷”,言罢皇后朝苏麻微福身,皆知苏麻喇姑虽是奴才,太皇太后却待如姊妹,皇上敬如长辈,与主子一般无二。
见皇后明慧知礼,二人真是喜欢到心坎儿里。
“昨日同皇帝胡闹,今日身上不大爽快竟瞒着哀家。若非皇帝命人来禀,你岂非要瞒了哀家去?皇帝正是少年,不知疼人,你可莫纵由着胡闹”,太皇太后忽而忆起方才小全子回禀,责怪道。嘴角沉了沉,眼中却是关切。
敏溪随在身侧,扶着太皇太后,只道:“孙儿无碍,晨起时同皇上玩笑,不料竟惹皇祖母忧心了,是孙儿的不是。皇祖母明鉴,孙儿委实身子不适,又怕辜负了您期许,不若让昭妃在一旁帮衬,既是世家格格,且是您亲选,自然是好的。望皇祖母示下可行否”。今日并未戴金丝护甲,侍奉长辈,若不小心伤着皇祖母,自是大不孝。
“嗯”,是这道理,不枉我疼你,知大局为重,不失中宫气度”,太皇太后慢慢踱步至前殿,红玛瑙念珠挂在颈间,衬得气色愈发好。心道此番联姻无错。
“待昭妃请安时,孙儿便告予她知。皇祖母与皇上看重,是昭妃之福,应是懂孰轻孰重”,进退自如,全了皇家颜面。
太皇太后心中一凝,言其当为上之贤后。却未料后事,玄烨情根深种,亲手断了情根,今日一切化乌言。
皇后忙道万不敢担,遂以他话,笑言状告皇上欺她,望皇祖母做主。
如何不知为二人闺房之乐,太皇太后笑出声:“哈哈哈,皇祖母予你撑腰,若是皇帝再欺你,皇祖母罚他可好?”。
“孙儿谢皇祖母疼惜。您原是菩萨心肠之人,世人颂太皇太后慈御,便是蚂蚁亦不舍踩,况皇上于您亲养。若真罚了皇上,皇祖母与孙儿都心疼呢”,女儿家娇羞爬上了脸,桃花胭脂皆不如皇后粉颊红,眼如浮波,唇边漾着淡淡得笑。
见皇后面皮薄,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太皇太后调笑道:“若日后有了玄孙,做了额娘,还这般害羞,可怎生了得”。
皇后脸是愈发热了,正巧门外的小太监禀:“昭妃娘娘到!”。方得了太皇太后示下,于左首坐下。
“臣妾请太皇太后安”,昭妃立于殿门前时早已瞧见皇后侍于太皇太后身侧,心生不喜。孔雀蓝宋锦制的常服,金线绣大朵芍药于领前、领后,鹅黄镶边上是飞舞的彩蝶,裙摆处云浪翻涌,贵气压过中宫。丹凤眼斜挑,神情如山巅孤莲,傲然独立。
“嗯,起来吧,无需多礼”,太皇太后嘴角挂笑,抬手叫起。
“是”,云荷扶主子起身,太皇太后又赐了座,便在右侧落座。
左上为尊,皇后微微笑了,问道:“昭妃近来可好?”。
虽心中厌烦,却也做足了表面功夫,毕竟是在太皇太后宫里,且木已成舟,她为妻,自为妾。昭妃回以一笑,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一切安好”。
“嗯,因昨日受了凉,皇上今日晨起与本宫提及,昭妃乃弘毅公之后,大方得体,宜助本宫协理六宫。方请了皇祖母示下,亦对妹妹赞赏有加,遂许协理六宫之权”,皇后温和叙着缘由,杏眼潋滟,面似娇莲,不笑时如望舒般清冷,笑时又如朝曦般温暖。
昭妃霎时愣住,心下生了喜悦,雪白五指叩住红木凳旁的桌角,迫不及待问道:“皇上同皇后娘娘提及…..臣妾?许臣妾协理之权,可当真?”。
皇后予她定心丸,笑着颔首:“嗯,不知昭妃可愿帮衬本宫否?”。此时便是涓涓细流的柔和。
昭妃眸瞳几转,欣喜若狂,眼角湿润,进宫不满一月,便得协理六宫,莫大荣宠,起身跪叩谢恩道:“臣妾定不辜负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信任”。
“往后便多辛苦昭妃了”,皇后端了手边的茶,饮下一口,不热不冷,正正好。
“替皇上分忧乃臣妾的本分,且皇后娘娘如此信任臣妾,臣妾定然不负所望”,昭妃未料到,阿玛一封信,竟得了协理六宫之权。
“不过,皇后乃六宫典范,一切皆以皇后为表率,莫要过于奢华”。太皇太后如是教训,笑意愈发深沉。
半个时辰的功夫,太皇太后许了昭妃协理六宫之权便昭示宫闱。谁人不知表面乃太皇太后准许,可皇上若不许,倒也无法。如此一来,昭妃娘娘艳冠六宫,颇得皇上的青睐为真,不若皇上虽在坤宁宫宿了二十几日,却许了昭妃娘娘协理六宫之权,其中耐人寻味。
慧怡宫内,慧嫔摔了一地的茶碗。
“本宫乃太后亲侄女,博尔济吉特氏!却只屈居于一嫔位,昭妃出身与本宫一般,却封为妃,如今竟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往后可还有本宫立足之地吗!太后竟不帮衬自家人!次次昭妃前去请安,太后和气亲近,同本宫不过几句话便命本宫跪安,莫不是胳膊肘朝外拐”。心火难灭,不甘心,心中实在是委屈得紧。罚了奴才,打了婢女,瓷器多数摔了稀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