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心疼
夏蝉鸣奏,碧荷连绵,炎炎热气令人心燥。宫里进了新人,哪宫主位都不得欢颜。鳌拜一除,琐碎政务俱压了来,整一月未入后宫。
小暑一过,纳喇贵人先是拔了头筹,接着便是慧嫔,快至月中时,皇帝终是召了昭妃。坤宁宫氛围微妙,孕妇多忧思,皇后只觉心中闷烦,怏怏不乐了两日,连最爱用的酒酿圆子都无了滋味儿。
“芷兰,将陈皮粉再磨细些,待会子揉在酥饼的馅儿里”。冬雪揉着面团,瞥了一眼芷兰手中的铁盅,提醒道。
芷兰手下用力,似是要将心中的怨怼落于盅下,嘟囔道:“娘娘怀着小阿哥,如此辛苦,却不来看娘娘”。
冬雪停下手里的活,瞧了瞧四周,低声训道:“芷兰,不得胡言,怎可随意议论主子”。虽是如此,可心中亦为娘娘委屈。
“冬雪姐姐,娘娘晚间胫腿抽筋,疼得难以入眠,膳食更是用的愈加少了。可皇上竟未过来瞧娘娘,只是与其他主子嬉……”芷兰撅着嘴,一脸不忿。
“芷兰!休得口无遮拦”。冬雪厉声打断她,细想了会儿,叹了口气,手下愈发用力,“咱们好好心疼娘娘,旁人不是奴才可议论。只将娘娘一人放在心中,尊着敬着爱着便好”。
这会子芷兰倒是吃惊,冬雪是规矩惯了之人,方才可是大不敬之话,可见也是气急了。手中乱搅着陈皮粉,应和道:“可不是嘛,自家主子还得自个儿疼着。娘娘月份还不见大,夜间便辛苦得紧,月份若是大了可如何了得”。
冬雪放了手里的活,“你筛下陈皮粉,我去瞧瞧娘娘可醒了”,舀水净手,拍了身前落下的面粉。
向来畏寒之人,入了夏,却心中燥火难下,想必是怀了孩儿的缘故。敏溪揉着额角,睁了眼,抚着小腹,轻言:“怎这样闹额娘,可是怪额娘前日未曾给你尝豌豆黄。可是冬雪姑姑劝额娘,太医又嘱咐额娘不宜食甜,待你长大,额娘做与你”。似是懂了这话,当真便不闹了,消瘦面容终有了笑颜。
冬雪辅一进内,便瞧见主子温和笑颜,亦跟着笑起来,“娘娘可是要起身了?奴才伺候您洗漱吧”。小心的扶了主子坐起,正抬了她的脚欲替其穿鞋,惊然察觉竟是浮肿了,心中疼了又疼。
“这孩子今后怕是个怪闹的,整日里闹得额娘不得安宁”。虽嗔怪着,可那语气比软绵的白云还要柔和。
冬雪正要哄主子,不防外间江德福禀报声来:“皇后娘娘,敬事房回禀,纳喇小主遇喜二月余”。
笑淡了些,心中竟不知为何生出烦闷,“本宫知晓了。吩咐内务府照规矩办事,莫怠慢了”,仍旧波澜不惊。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为何会生出醋意,敏溪稍稍叹气:“你啊,你啊,母子连心,可是在心疼额娘,可额娘是六宫之主,万不可善妒”。轻拍了两下隆起的小腹,同他讲道理。
“娘娘,奴才听闻今年内务府移植了大片荷花,比往年还多了一半,此时正开得欢实。娘娘可要去瞧瞧?”。冬雪话锋一转,变着法儿哄主子开心,太医嘱咐过,切不可令娘娘忧思过度,不若,生产时便艰难危险。
敏溪知她是一番好意,且心中正是不自在,出去瞧景儿也好,道了好。由冬雪搀到镜前,巧绾青丝。
内务府抬了方进贡的西瓜送去了乾清宫后殿,近日里闻得皇上畏热,心情不佳,底下的奴才想尽了法子解暑。
“皇上,您歇会儿,这是新进贡的西瓜,又甜又多汁,可解暑气,您用些吧”梁九玏端了冰好的西瓜呈上来,劝着。
皇帝并未抬眼,依旧翻着手中的折子,“皇后那儿可送去了?传令内务府,少送些,寒凉之物,于皇后凤体不适。昭妃或慧嫔处可多送些”,执了朱笔,注了批示。
“嗻,奴才记下了”。
放了奏折,今日已批阅完,侧头瞧了瞧绿皮红瓤的瓜,平日里倒还放心,只是闻得她近日贪嘴,甚是担心,还是去瞧瞧的好。“摆驾坤宁宫”,起身便往外走。
“哎!”梁九玏赶忙放下西瓜,跟了去。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池子里的荷花朵朵相挨,飘出淡淡清香,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时时微风,倒是散了些燥意。
宫人撑着遮阳华盖,冬雪摇着丝扇,敏溪立于荷花池前,小有惬意。肚子里的小人似是知道此时额娘心情愉悦,微微动了一下,扶着后腰,笑出声。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纳喇贵人一早便望见了皇后,可她不愿避开,同是身怀皇嗣,皇上近日也十分疼她,虽位份不高,可往后之事谁人料得清。
敏溪微侧首,耳钳摇动。原是风头正盛的纳喇氏,今日着了一身玫红色,昭妃竟不及其嚣张,“起来吧,既怀了皇嗣,便无须多礼”。笑着抬了抬手。
“谢皇后娘娘,娘娘今日好兴致,嫔妾素日里竟未瞧见过娘娘,还当只嫔妾爱这荷花呢”。纳喇贵人拿着丝绢擦着汗,娇笑着挑话。
“皇上吩咐过了,皇后娘娘不宜辛劳,多休息些好”。冬雪瞧着纳喇贵人小人得志之样儿实是闷气,不甘的回道。
纳喇贵人不但未气,反而笑得愈发灿然,抚着小腹,“皇上倒是劝嫔妾多走走呢,接生嬷嬷禀过,多走动利于生产”。
冬雪心中作呕不屑,“皇上曾告诫过奴才,皇后娘娘如今怀了嫡嗣,甚是金贵,若哪儿磕着碰着,坤宁宫的奴才都是要挨板子的。这才万分小心伺候娘娘,少有走动”。此话无错,语气也软,实乃挑不出不是。
纳喇贵人脸色突然一僵,甚为尴尬,冬雪是皇后陪嫁丫鬟,若责罚她不敬宫嫔,岂非当众落皇后脸面,只望了远处,拉了拉耳坠,干笑几声。
“冬雪,不得胡言。如此没规矩,还不同纳喇贵人请罪”。敏溪严肃道,这丫头今儿是怎的了,没了平稳,若不管教,怕是惹出祸事也未可知。
冬雪虽不情愿,可真惹恼了娘娘,岂非不利凤体。只得福了身:“纳喇贵人,奴才口不择言,望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同奴才计较”。
“呵呵,无事,冬雪姑娘心直口快,何错之有,这样的性子倒让嫔妾好生羡慕呢”。既皇后予了台阶儿,顺着下了。
“主子,您出来有一会子了,皇上着人送来的雪莲想必已炖好了,您若不回了吧。冷了便失了药效了”,纳喇贵人身边的若雨提醒道。
纳喇贵人复笑了起来:“如此,嫔妾不好糟蹋了皇上的心意,便先告退了”。
皇后点了头,随她去了,只量眼池中粉荷。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不过转瞬,已四载矣。
鱼儿游出水面,吐了个泡,又钻了回去。
“皇后去了何处?”。皇帝满心欢喜到了坤宁宫,却未见人,江德福与芷兰皆未伺候在身侧,气恼质问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午歇后带着冬雪去了御花园。娘娘近些天食欲不振,想必是散心去了”芷兰心虚回禀道,可真不可背后议论,方才与冬雪姐姐埋怨,此刻皇上便来了。
眉骨一抬,神色不悦,主子竟是不好,做奴才的不仅不尽心伺候,还放任主子胡闹,怕是少挨了板子。“若是朕瞧着皇后有丝毫不妥,尔等仔细着”。怒气冲冲斥责了近身的奴才,便甩袖而去。
芷兰心中委屈,明明是皇上久不来瞧娘娘,怎的成了奴才不尽心,坤宁宫奴才可是将娘娘一人放在心尖儿上。
“皇上,皇上,您慢点儿,您这是要去何处啊?”。梁九玏小跑着跟随主子步伐,嬉笑问道。
皇帝横了他一眼,凉凉骂道:“朕去何处?你眼睛生来做何?不会瞧?”。
梁九玏缩了缩脖子,不知谁又惹了万岁爷不快,此时还是闭嘴为妙,正自省着,便听万岁爷小声喃喃道:“今儿是十五没错呀”。立时醒了神,自娘娘进宫以来,每月初一十五都在坤宁宫备好了茶点等着万岁爷,莫论平日里吩咐了留宿,娘娘无有一次未笑意盈盈在门前儿等着。今日来却不见娘娘,难不成万岁爷恼了?
方进了御花园,没几步,便瞧见皇后带着冬雪在荷花池前立于树荫下,总算放下心来。万岁爷此时即便恼了,顾及娘娘怀有身孕也舍不得责罚于人,坏了娘娘心情。
“奴才给皇上请安”。冬雪眼尖的瞧见了皇上带着一行人往池边来了,即刻行了礼。
敏溪回了神,还未福下身,皇帝在几步外便道:“不必多礼”。可不知为何,不见又想,真见了,心中却气。两耳不闻,还是从了规矩,扶着腰,曲膝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冬雪心下暗道不好,娘娘今日心情不佳迁怒于皇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心中疑惑,伸手欲扶起身,却不料她身子微微一侧,躲了开。一心挂念她是否安好,急急赶了来,却当着众多奴才,下君上脸面,不由得火气上涌,“放肆!你便是如此学的规矩”,不复方才柔情。
“臣妾有罪,请皇上恕罪,若皇上嫌臣妾不懂规矩,便去寻懂规矩之人吧,左右臣妾不会讨皇上欢心”。敏溪心绪烦躁,面色一冷,借着冬雪的手起身,一刻不愿留,转身疾步往园门口去。
皇帝噎得一个字也道不出,奴才们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
见她扶着渐宽的腰身,脚步甚快,皇帝追了上去,沉声斥道:“有了身子的人,还不知轻重,还不快站下!”
敏溪止了脚步,脊背僵硬,不愿转身。皇帝绕到她身前,满腹恼怒,却见她眸中含了水,好不委屈,立时软了语气:“因何事不愉?”。依旧不答,可玄烨不舍训责,只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哄着。
数丈外的假山后,慧嫔眼神阴鸷,咬着牙吩咐道:“传咸福宫芝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