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忆往昔
淮北丹橘,可以荐嘉客。入口酸甜,既扫了余热,又解了秋燥。眼见着满满当当的玉盘只余二三,冬雪急了,“哎哟,祖宗诶!娘娘可是嫌奴才伺候主子太长了,奴才出去看个药的功夫,娘娘便吃了,一二三四…..五个!若待会子娘娘有个不舒坦,乾清宫遣人问话可怎生交代!”。抢过主子手里剩下的半个,端了玉盘往外走,不敢放在里屋。
“忒的小气,吃食竟不给够,本宫可要告状的”。敏溪吸了吸鼻子,方反应过来,嘴里还有余甜,这小妮子,动作也太快了些。
“娘娘,慧嫔娘娘求见”。江德福在门前回禀。
拿了绢帕擦了擦指尖,理了衣襟,宣道:“请罢”。心情甚愉。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慧嫔笑着行了礼,时不时瞥向皇后的肚子,心思不知转了几重。
“平身。芷兰,赐座”。敏溪笑意未落,虽怀了身孕时而糊涂,可如何明辨人心亦心中有数。无事不登三宝殿,慧嫔素来不愿进坤宁宫。
慧嫔依着坐下,还未等上茶,眼珠一转,笑道:“皇后娘娘,嫔妾得了些血燕,想着娘娘如今需要进补。这不,取了来送予娘娘,聊表心意”。言罢,眼角一漾,示意时青奉上。
“既是你的心意,那便多谢了。芷兰”。皇后心知肚明,慧嫔此番前来定然有事,不过寻了由头,若不收下,便拆了她的心思。懒于周旋,莫落了太后脸面,唤了大宫女收下。
芷兰心中却是万分不愿,慧嫔一看便知不安好心,黄鼠狼拜年,谁知这血燕中可有何不妥。况且平日里皇上赐下补品颇丰,太皇太后与太后赐下亦常命人送来。可主子命收下,只得接过时青手中的檀木盒。
“嫔妾瞧着娘娘这肚子如此圆润,可令太医诊过是小阿哥,还是小公主”。慧嫔状似无意的问起。
敏溪暗笑,原是为了打探肚中子嗣,这可非一人之力所能干预,玩笑道:“呵呵,太医并无诊断。只是,本宫想着,若得个公主倒是贴心”。
“娘娘,皇上昨日可是一再嘱咐奴才们,不可怠慢了您肚子里的小阿哥呢”。芷兰瞧着慧嫔开怀的笑刺眼得紧,还当真皇后娘娘会生个公主不成,偏不要她得意。
慧嫔似是未曾听见一般,自说自话道:“皇后娘娘原是喜欢公主?平日里娘娘待人宽和,菩萨定会如了您的愿。嫔妾看着也是,马佳氏怀承瑞时,肚子尖尖的,倒是张氏那时竟是圆润的”。
皇后不愿同她费唇舌,既是来此寻不痛快,不理便罢,何故坏了心情。还未等她开口,冬雪端着木盘,掀了帘进来,先予两位主子请了安,禀道:“皇后娘娘,安胎药得了”。
慧嫔斜了一眼药碗,起了身,福身行礼:“娘娘保重身体要紧,嫔妾告退”。
皇后颔首,拿了药碗,轻轻吹着,妄想拿话堵她的心,真是蠢笨至极。
蓝云笼晓,玉树悬秋,交加金钏霞枝。慈宁宫花园,香气袭人,苏麻扶着主子站于鲤池前,扔着鱼食,瞧着鱼儿聚集抢食。
“皇后是腊月生吧”。太皇太后将手中鱼食悉数散下,转了脚步,往桂花树下去。
苏麻含着笑,答道:“是呀,您的嫡重孙孙快来了,又要热闹咯”。
“呵呵,定是极像玄烨的”,香气环绕,心情甚佳,伸手抓了枝丫,淡黄色的花瓣,轻轻一摇,洋洋洒洒。“摘一些,制了桂花糕,送去翊坤宫,昭妃爱这个”。太皇太后松开手,树枝弹了回去,带了愈多细碎的花瓣儿旋下来。
“是,奴才知道了。待格格午歇,奴才便着人办”。苏麻淡了两分笑。
光影斑驳,崇德三年,怀着福临,除姑姑外无人关心。他竟一眼未来看过,整日在关雎宫里与宸妃逗弄着八阿哥。明知她喜食桂花糕,文帝却吩咐了御膳房全数送进关雎宫。一个受尽欺凌的庶女得了意,也不过如此。天道好轮回,终究是让宸妃尝到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
“海兰珠,这一生我绝不原谅你。元妃?呵呵,只可惜,福临不认,亦无人敢认。你没了皇太极便没了一切。而我,没了皇太极却有了这天下”。太皇太后眼中化不开的恨意,被捧在手心长大,只一人叫她尝尽苦楚,她绝不会让那人安宁。宸妃的额娘,兄弟皆受尽折磨,屈辱而死,纵使如此亦不能消心头之恨。
苏麻不知听未听清,只站于主子身后,不作声响,不露情感,默默陪伴。
寒秋最爱山里红,树树挂满红灯笼,生津止渴可入药,酸甜适口开脾胃。近日皇上饮食不佳,又不愿吃药,御膳房正巧得了新鲜的山楂,想了法子,制成糕点。
梁九玏将糕点呈于皇帝手边,便退到一边伺候着,万岁爷此时看书正起劲,若无急事决计不可打扰。
皇帝随意拿了一块,入口酸甜,不经意间便用了三块。梁九玏一旁瞧着,心中大喜。
“这点心做得好,着人送些去坤宁宫。只一半即可,也为皇后开胃口,多用些膳食”。皇帝取了丝绢擦了手指,翻过一页,吩咐道。
“嗻,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梁九玏得了谕令,即刻唤了小全子。
“等等,去取了来,朕待会儿去瞧瞧皇后”。皇帝转了主意,太医曾回禀,孕妇多忧思,且皇后原是体弱,再忧思,岂非母体有损。多去陪着,免于她太过思虑。
梁九玏立时止了脚步,“是,奴才遵旨”。思量再三,还是回了话:“皇上,您…..方才若雨来回过,纳喇贵人似是腹中不适,想请您去看看,您也应了”。
“命太医院院判过去瞧瞧,朕日理万机,得了空再去瞧她”。丝毫未在意君无戏言之事,方才一心思虑如何复吴三桂讨要晌银,根本不曾在意那回话之人说了甚,莫论应下了。只一味敷衍,现下只觉好笑,竟利用皇嗣争宠。自皇后怀了身孕,宫务便落于昭妃手中,她性子虽是霸道,却是细致之人,一切安排得妥当。太医去得那样勤,怎会有何事,况且纳喇氏身康体健。
梁九玏摸出几分门道,原是万岁爷根本无甚在意,幸而若雨出去时他嘱咐了,万岁爷近日政务缠身,不定得了空。
殿里的西洋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无人多言,只余下书页翻过之声。
太阳收了锋芒,鸟儿在屋檐扑棱着翅膀,皇帝抬眼,已是申时,盖上书,起身。伸手扣了梁九玏的帽檐,言间透着轻快:“还不走,愣着做甚”。
行至交泰殿前,忽然驻足,“小全子,朕大婚时你跟随皇后的仪仗,皇后在此受内命妇朝拜可有惧色”。皇帝沉声问道,已是夫妻四载。从前无数事宜他皆不知,令他忍不住想探寻。
“回皇上,当日奴才伺候在旁,并未见皇后娘娘有何惧色。娘娘端庄大方坐于上首,奴才闻得好些诰命夫人夸赞,不愧为太皇太后亲选大清之后”。小全子嬉着脸回道。
“那时皇后不过金钗之年”。脑海里浮现出初次见她时,小女儿般娇羞。低低的笑了起来。只是二人皆不知,大婚当夜并非初次碰面。
身后的奴才摸不着头脑,皇上这是为何?跟了皇上近十载,少有见皇上笑得如此温柔,可每每此时皆与皇后相关。
众人还未回过神,皇帝已抬脚,忙跟上去。心思灵敏的便知,从今往后坤宁宫娘娘可为巴结讨好第一人,翊坤宫无盛宠。
“皇上驾到”
敏溪正侧躺于软塌上休息,冷不防的闻得圣驾至,赶忙让冬雪扶起身,鞋还未穿好,皇帝便进来了。
“免了,无需行礼,快躺下”。皇帝见她手忙脚乱,迈大了步子,到了她跟儿前,按了她的肩,就要扶着躺下。
敏溪抓着他的手,摇了头,“不躺了,一会儿腰该酸了”。软糯的声音似羽毛擦过心底,皇帝只觉心里发痒,伸手捏了她的脸,打趣道:“朕不在,你可还舒心”。
冬雪捂着嘴笑,皇上又同娘娘逗乐了,扯着梁九玏悄然退了出去。
敏溪不知何处又惹了他,知晓此时若不顺着他便有得闹了,眨着眼睛,娇声道:“日日思君不见君,不解相思意”。
皇帝松了手,指尖描着她的眉眼,忽的曲了手指,在她额间一弹,“我命御膳房做了一份点心予你,待晚膳后命人端来”。得意非常。
一切辛苦似云烟消散,敏溪弯着眼,抚了抚鬓发,道:“那便多谢了”。馋了许久,自被他训斥后,冬雪再不敢做糕点,御膳房亦是撤了每日点心,换了药膳。
“何须言谢”。皇帝在她身侧坐下,顺手端了茶盏,揭了茶盖,正欲往嘴边送,只一眼,便住了手,“咦?怎的是白水?”,不解道。
“孕期不饮茶水,只你平常来时冬雪先前备好了。今日你未曾着人来报,茶水还未烧好,冬雪准备去了”。原未午歇,只想靠着软塌歇会儿,他却来了。此时睡意袭来,费力打起精神,可也挡不住眼皮下沉。
“无碍,白水亦可。怎的了,可是未曾休息好?”。皇帝放下茶盏,见她倦意连连,心疼不已,将她往怀中带。
敏溪脑袋昏沉,声音愈发低了:“嗯,孩子总闹我”。
推了案几,将她抱上软塌,微微圈在怀里,斜阳从窗间洒进来,生了暖意。
贴着她的耳,轻诉:“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朝为日,暮为月,卿为朝朝暮暮”。不知何时起,万千情丝予了她,生不能同时,死却定要同墓。
苏麻嬷嬷曾笑问:皇上,后宫繁花似锦,为何独钟爱皇后娘娘。玄烨勾了嘴角:“朕亦想知”。红尘事,情人结,悲欢离合,红线手中捏。鸾凤配,鸳鸯鸣,道是无晴却有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