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西拉城在慕国最西,虽然在地域上算是慕国的领土,但是中原的人几乎从没去过渥西拉城,靠近西边的百姓都把它称为鬼火城,久而久之,这种说法便在慕国上下流传开来了。想要到渥西拉城去,沿途会经过山路、水路、沼泽地、沙漠,若是没有熟识的人带路,根本过不去。相传渥西拉城有很多珍贵的藏宝,很多中原人慕名而往,但都有去无回。
但实际上的渥西拉城,环境恶劣,人烟稀少,五谷不生,城内百姓大都不会离开本城,他们以常年打猎、栽种鲜果为生,吃的也都是山林荒野中打来的野兽和采摘的鲜果,所以他们大都长得粗壮高大,被中原人称为剁狼人。在渥西拉城,生活条件好、社会地位高一些的剁狼人,偶尔会带着下属长途跋涉来到中原做些珍稀动物皮毛、精美实用的猎具等小卖买,或者是慕名繁华热闹的晋安城而往。
从晋安城到渥西拉城的路程走了约莫半个月,这一路他们风尘仆仆、跋山涉水,有时还要风餐露宿,拓拔夫用斗笠面纱遮住了安时的脸,并时刻派人监视着她,但一路上这些剁狼人也把安时照顾得很好,用满腮胡的话来说,就是祭祀对于渥西拉城太过重要和神圣,所以作为祭祀品的安时,也要被当作献给神灵的礼物一样重视着。
快到傍晚的时候,当他们再次走进一片山林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前走时,安时坐在马车里,看到轿子外的剁狼人一边分享水囊里的水一边欢声高呼着她听不懂的话。虽然才二月中旬,但这里的天气并不像晋安城那般寒冷,空气也让人觉得很干燥,远处的山是一片绿又一片黑的颜色,偶有狂风大作,山间、地上的干枝落叶被卷得满天飞舞,走出山路后的不远处便出现了一小片荒草地,荒草地上屹立着一座孤城——渥西拉城,城门外有两处约三米高的用黄土和木架做成的谯楼,每处谯楼上都有一名守城人,城门两边还有两个熊熊燃烧的火把。
谯楼上的两人早就看到了长途跋涉回来的拓拔治等人,提前就把城门打开来迎接了,等马队和马车进了城,门便又关上了,那些剁狼人相互欢呼着,说着安时听不懂的话,满腮胡松开了安时手脚上的绳子,把戴着面纱的安时从马车里带了出来,那些剁狼人见了她,多作双手合十闭着眼念念有词的模样,但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人跌倒在地,肢体不听使唤地扭动着,众人马上退开到几步之外,又都满眼恐慌又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发病的人,安时立马跑上前去,果然,那人慢慢抽搐着吐出白沫来,眼白往上翻着,肢体也逐渐扭曲,像是中了邪一样。
安时立即将那人身上的利器都取下,松解开他的衣物,检查了一下意识,然后叫拓拔夫帮忙将那人翻了个侧身,由他口中的白沫往嘴角下流出,那人继续抽搐了一会,不久又慢慢停了下来,后来就昏睡了过去。
“二爷,怎么样?他死了吗?”满腮胡小心翼翼地问。
拓拔夫伸手摸了摸那人还搏动的颈动脉,叹着气摇头道:“没死,昏过去了,让人把他抬回去。”
安时站起来,问:“二爷,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拓拔夫摆摆手,声音无力道:“着了鬼疾中了邪,等献祭完成了就好了。”
安时坚持:“二爷,这是癫痫病,不是什么鬼疾和中邪!我会医术,你相信我!”
拓拔夫还是摇头,他说了几句渥西拉语,大概的意思是让身边的随从将安时带到地房下关起来。拓跋夫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把最后一位献祭的姑娘带回来给大祭司。
再过两日,到了二月二十二,便是献祭大典。
安时随后被人带到了城内一处稍微偏僻的地方,所到所见均是黄土墙,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走过一条约三丈长的通道后才看到入口,入口处守着两个剁狼人,边门都只是粗木扎排做成的,这个地牢一样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靠黄土墙堆砌围成的圈地,再在黄土墙的高处打通了三个长方形缺口作为通风。那人将安时带到地房入口后,跟守大门口的两个剁狼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渥西拉语,就离开了。
安时一跨进那牢房的门,里面的姑娘便齐刷刷地投来打量的目光。
“安时?”其中有一个清秀的姑娘向安时跑了过来,脸上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声音略带试探地问道:“你怎么……还是被他们抓来了?”其他姑娘见状,慢慢围拢了过来。
安时看着眼前这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她应该就是在楚街黑市和福安时被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
“你是……江黎?”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像是某种条件反射。
江黎有半分迟疑地点了点头,察觉到福安时似乎还是有些记不太清自己,她往牢房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你跑出去后有没有去跟官府报案?”
安时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一双双焦灼又带着期望的眼睛,她们除了看起来有些憔悴和恐慌之外,似乎并无人受伤。现下,她们正七嘴八舌地焦灼问着:
“对啊对啊你有没有去找官府报案?”
“报案了为什么没有和官府的人一起来?”
“官府到底来没来?我们会不会死啊呜呜……”
“这位姑娘你说话啊?”
官府来不来、什么时候来、能不能及时赶来,这些事情安时也无法得知。
“你们都冷静一下……”安时摆了摆手,忽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道:“官府已经知道此事了,前些时候他们还抓住了一些剁狼人,但是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确定。”
“那就是有希望了?”
“只是官府到底何时才来?再说了,这祭祀眼看就要到了……”
“我算过了,二月二十二,两天之后。”
“之前还说十二个人没凑齐就会延迟,眼下凑齐了,这下死定了。”
“两天官府的人能赶过来吗?万一来不及的话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来了总比不来强,来了好歹能给我们收个尸……”
“呸呸呸别说这些丧气话!”
“我都杳无音信半年有余了,我家人肯定认为我已经死了。”
“指不定我的坟头都长草了……”
安时觉得头更痛了,还隐约有些破碎又模糊的画面在脑里闪过。
江黎把安时拉到一处角落坐下,关怀地问:“安时,我怎么瞧着你有些不对劲儿,你没事吧?”
安时摇摇头:“我还好。江黎,你们在这里没受伤吧?”
江黎叹了口气,回道:“受伤倒是没有,这里的人将我们像祭品一般供着,只不过我们被抓来后一直都被关在这里,有些姑娘已经半年都不见天日了,没病都被关出病来了。”
安时转过头看了一下那些面容憔悴、愁眉苦脸的姑娘们,又看了看眼前的江黎,她的脸上似乎没有多少慌乱。
“安时,你……”江黎顿了顿,“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安时对她的提问感到有些奇怪,只轻轻点了点头。
江黎盯着安时,追问道:“那我们在楚街黑市发生的那些事情,你也都全部记得是吗?”
安时觉得江黎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在安时看来,原主失忆可能因为在纤绯阁服毒、撞墙寻死未果导致的,但这些事情是在和江黎分离之后才发生的,那江黎这么问的话,难道是原主在被卖去纤绯阁之前就已经失忆了?不对……
“安时?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江黎的双手压在安时的肩膀上摇了摇。
安时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摇头:“江黎,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江黎松开安时的肩,不知是不是错觉,安时看到对方眼神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躲闪,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事,我就是担心你受伤又不记得我了,你先前跟我说过你身子骨虚弱,药喝多了浑浑噩噩的容易忘记事情。”
是吗?安时愣了愣,确实想不起来了。
“唉!”只听江黎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出去。”说完后有些落寞地望向地房高处的缺口。
安时此刻无暇顾及其他,只安慰道:“江黎,我觉得官府的人肯定会来找我们的,不过要找到这里来肯定不容易,虽然还剩两天,但是我们也不能放弃。”
江黎苦笑了一声,看了安时一眼,道:“上一回我们两个想从剁狼人手上逃跑,虽然后来我没能跑成,但我也希望你跑得越远越好,殊不知,你现在还是被他们抓了回来……”
安时抬头看了看土墙高处的缺口,问:“江黎,这些缺口外面是什么地方?”
江黎顺着她指的地方望,答道:“兴许是荒山野林吧,有时夜深人静能听到远处有野狼或者其他的野兽嚎叫,也常常听到老鼠之类的在墙外爬窜,我初来时夜里还怕得很,这里的人倒也稀奇,天黑了也从不给我们这堂屋里掌灯。”
安时惊讶:“烛火都没有?”
江黎摇头道:“没有,只有月光,兴许是怕我们借着火逃跑吧,不过这入口只有一个,外面一直都有人轮流把守,我们也出不去啊。”
安时细细想了想,问:“你们想过从这缺口翻出去吗?”
江黎苦笑:“当然想过,我们之前还尝试过,可是好不容易爬上去了,却发现缺口外面全是荆棘,然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就算是出去了,但天一黑,估计走不了多远就会被野兽叼了。”
安时暗暗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那缺口处映照进来的暮光,凝想了良久。
官府的人会来吗?来得及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安时突然站起身来,那些姑娘都转头看她,她招手让她们围过来。
安时看了看高处的缺口:“我们不能一味等着被人救,我们要自己救自己,即便还有两天又如何,说不定官府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万一他们迷了路就不好办了,我们得想办法帮他们引路。”
有人问:“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安时:“天黑爬出去太危险,那等天一亮就爬。”
“可这外头全是荆棘,掉下去肯定会受伤。”
安时:“没事,我皮糙肉厚力气也大,我来爬,但你们得一块帮我。”
江黎看着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的福安时,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给他们引路?”
安时往入口的木门看了一眼,低声道:“我来的时候在路上给官府的人偷偷留了记号,我现在也大概记得他们是怎么把我带进来的,城门外有两个守卫,到了傍晚就会点燃火把来驱防野兽,来的路上有很多山林,有绿的,有黑的,似乎被火烧过……”
“对对对,这里邪门得很,先前有几回打雷下雨,我们就会听到外面的人喊什么阳土来了。”
“是啊,而且这里打雷特别响,感觉就在山顶上打的一样,吓死人了。”
“有一回夜里三更,雷电似乎直接打在了山上,我们从缺口这儿往外看,感觉外面烧得半边天都是火红的,城里也喧吵得很,很多人在喊阳土什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有人说这儿就是一座鬼城吗?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事……”
江黎摆手轻声道:“好了好了,安时你继续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安时又往木门看了一眼,接着说:“我也是大概想了一下,等出去了再见机行事,不过,我要是偷偷爬出去了,被外面守门的人发现少了一个人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