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太后圣寿节,宝京仁寿宫在三天前就已经开始了朝贺仪式,由先启帝和皇后文武百官、皇室近亲及王公、后宫嫔妃、远道贵宾等向太后朝拜庆贺。而此时此刻的宝京更是人山人海、热火朝天,仁寿宫中的殿堂外和庭院,处处是彩棚戏台和宴桌,鼓乐齐鸣和欢声笑语。
寿宴主席上,是当今的章太后、先启帝夜鼎之和皇后,九王爷夜轩之和五王爷夜景之分别在两侧,剩下的还有各室嫔妃、皇子公主、王公贵戚、藩国礼宾等。待众人齐齐向太后又一次朝贺行礼后,大家都在席上开始饮酒言欢、大快朵颐起来,宴舞台上也是歌舞升平,锣鼓奏乐声响彻云霄。
在宴席上,夜轩之百无聊赖地应付着一个个前来问候和客套的官员和宾客,此次来宾之多,其中不乏亭亭玉立的沉鱼落雁之色,当朝的很多人都知道太后一直想要为这位卓尔不群的天之娇子物色一位称心如意的王妃,故有不少人趁此机会向夜轩之介绍自家女儿或是藩国公主,而他多数时间都是在饮闷酒,太后在席上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无奈之下又让身边的一位嬷嬷带着湛微然在他侧席落了座,若来了礼宾就替他应付一二。
一旁侍候的婢女很识趣,看到湛小姐亲自上来给玉王爷倒酒便赶紧行礼退到了一旁,夜轩之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但也表示礼貌般侧目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把目光投向所隔不远的藩国礼宾的方向,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的一下一下点敲着案桌,像是在专心观察,又像是在出神。
今日寿宴,远道而来道贺送礼的藩国宾客中自然也有达亓国的礼宾,前几日在晋安城内四处活动的那位达亓的二台吉和他的小随从在寿宴前两日顺理成章地与这些礼宾会合,被替换出去的人则还在城内开始分散活动。
在某两个瞬间,夜轩之曾与那位达亓国二台吉有过眼神接触,令他觉得有趣的是,这位二台吉似乎比他所想的还要多几分胆怯畏缩,远不如他身旁那位一直在察言观色、打起交道来伶牙俐齿的小随从。
听闻达亓国的风俗和礼节和慕国有天壤之别,饮食习惯也与中原人不同,所以宫中自然特别为他们准备了他们所喜好的吃食和酒酿,不过入乡随俗是每位藩国礼宾都深知之理,为何那位二台吉却在席间推杯换盏之时将案桌上井然有序的食盘摆得乱七八糟?当其他酒席旁侍奉的宫女忙着斟酒倒茶或收拾残羹换上新菜的时候,在那位二台吉旁侧侍奉的两个小宫女反而有些面面相觑,只有听到二台吉身边那位小随从传话时才敢上前去收拾。
那些各样各式的酒菜佳肴,所显之色也是不同的,盯久了似乎有些眼熟,夜轩之垂眼望了望面前案桌上摆设的酒菜,轻敲着案桌的手慢慢停了下来……身后的顾知像是察觉到什么,追随着他的目光细致地观察每一个夜轩之目光掠过的人。
今日的湛恬似乎有些刻意避嫌,接待旧日交好的达亓宾客也不像以往那般热情,达亓的礼宾也很识趣,视若无睹地专心吃菜喝酒,赏舞听戏,两者的位置说远不远,但在共贺举杯时总能目光交汇一番。
相比湛恬,他的儿子湛璎似乎更繁忙一些,由于文笔出众又深受举荐,今日便被传来作寿宴上的录事。
宫中礼事,有闻必录。最好的机会,不就是今天,不就是现在吗。
夜轩之垂眸抬手,又饮了半杯酒。
顾知斟酌了半顷,发现殿下对藩国礼宾酒席旁负责记录时事的湛璎有所思虑,便大致明白他的用意。程东俊有要事在身没能前来,庆王眼下被一大堆人围着,看着湛小姐时不时搬几句客套的话,自家殿下也淡淡地回她。
顾知心想:昨天夜里安时姑娘和唐果都回到王府了,暗影卫来报完不久,殿下便在仁寿宫和太后请示今晚要起驾回府。安时姑娘离开王府后,每日都会有专人传来快信汇报有关她的情况,殿下也是每日必问,近来除了大理寺要务,他仍忙于审阅有关北疆纷乱的奏折和查探相关的藩国礼宾,还要分心应付朝臣和陪伴太后。今日看似是来持螯把酒享受宴席的,但仍免不了各种繁文缛节,殿下似乎有些沉闷,即便身旁那位湛小姐有倾城之色又兰芷蕙心。转念间,顾知又想起昨日在宫中的同和殿,太后带着殿下和安庆公主看各个藩国送来的贺礼,并任他们挑选用作收藏,殿下在那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中挑选了一个独特精巧的金圈……想到这里,顾知舒了一口气,等见到安时姑娘就好了,殿下也许会欢悦些。
在不远处有两位玩得很忘乎所以的小皇子,其中一位十岁,是安庆公主之子,兵部尚书官锦之孙,官瑞,另一位只有六岁,乖巧地跟在小官瑞身旁,是庆王府的小世子,陪在他们身边的人是官洁羽,和庆王的贴身侍卫:施序。
小官瑞看到夜轩之后,直地跑上前来了,欢喜地叫:“舅舅!”跟在他身后的小世子也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个礼,随即软声软气喊道:“参见九皇叔!”
夜轩之眉目舒展,笑着伸开双臂道:“瑞儿勋儿,过来。”
在其身后的官洁羽和施序也朝夜轩之行了礼,然后,官洁羽直接拉着湛微然吵嚷着要去看戏了,施序与顾知相顾一笑,俯身拱首轻声道:“玉王殿下,庆王殿下说一切有他,您若是要出宫随时可以。”
夜轩之颔首,怀里揽着小世子,又轻轻掐了掐小官瑞的脸,道:“施序,把小世子和瑞儿带到安庆公主身边去,告诉庆王,藩国各宾的酒菜有些凉了,换些新的。”说完便拂袖起身,远眼扫过一遍那些藩国来宾,转身去向先启帝和太后行礼道别。
顾知在离席前与施序耳语了几句,随后与夜轩之一同离去。
太后看着玉王出了仁寿宫,微微侧首对安庆公主道:“轩儿府上的那位姑娘,你日后多留意些,他从前没对女儿家如此上过心,若是身家清白的姑娘,他喜欢养在府上倒也无妨,若是底细不清的,还是早日了断为好。”
安庆公主双手握着太后的手,笑道:“母后,轩儿是有分寸的人了,自然清楚孰轻孰重。景之同我说那姑娘他已经找人查过,所以母后尽管放心。”
“景之疼爱轩儿,你这当姐姐的自然更清楚,他们兄弟俩有点儿小算盘想要瞒住哀家那都是常有的事儿,只要有分寸倒也无妨,鼎之贵为一国之君,终日忙于国事,平日对轩儿也是纵容得很,所以轩儿才越来越倔,哀家的话是越来越听不进去了。”
安庆公主、一旁的皇后和庆王妃听完后都笑了,只听皇后说道:“母后,您不就是希望玉王他早日成亲嘛,如今终于有姑娘能入他的眼,您应该高兴才对。”
庆王妃附言道:“是啊太后娘娘,先前他们在府里议事,我曾听那程小侍郎说起过,玉王喜欢的是位出尘脱俗的美人儿,听说那姑娘还有着绝好的医术。”
“还会医术?”太后侧首对身后的全嬷嬷道:“你听听,这孩子有多少事儿是瞒着哀家的……”
全嬷嬷正是顾知生母,也是玉王府全总管的亲姐姐。只听太后低叹了一声,又继续道:“也罢,只要轩儿平安喜乐,那些老东西啊都听他的差遣也无妨。”
全嬷嬷低俯下身来,拍了拍太后的肩背,笑着安慰道:“太后啊,这一个雷厉风行的赵嬷嬷和一个温和宽厚的许嬷嬷,可都是您调教出来的人啊,对这位她们从小侍奉到大的小主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们自己心里有数,真有事儿要禀告您的时候没人敢瞒着您,放心吧!”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笑道:“哀家老了,就留了你这么一个七巧玲珑心的人在身边了,不过你那个弟弟倒有七八分像你,有他在轩儿身边,哀家也放心……”
夜轩之和顾知大约在申正时出了宝京,两人乘坐马轿前往游仙河畔的墨坊——晋安城最大的赌坊,它在楚街黑市的内行人口中有另一个名字:鬼市。
青天白日里,墨坊和楚街黑市一样是不做生意的,楚街黑市每日,墨坊每日开门迎客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按东家的说法,晋安城的天什么时候黑了,墨坊就什么时候打开门。
夜轩之带着顾知刚到墨坊门前,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就边俯首行礼边迎了上来,门外的两位同样戴着狗形面具的小厮挽起门内那张对半分的八卦图帘,鞠躬行礼将他们接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