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点钟,沪西一处石库门住宅内,几位学者模样的人正聚集在上海大学总务长周楚家商讨事情,除周楚外,还有复旦教授范增、《沪报》记者何蕴初、何蕴初的妹妹何胜男、《民国报》记者沈勇华等人。
周楚女士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嘴角有颗黑痣,脑后挽了个发髻,戴着银丝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
她看了看左右,一脸严肃地说:“最近又出现一些冒牌工会,上海工团联合会就是这类伪工会的代表,这些伪工会都打着关心工人利益的幌子,实际上为某些厂家的剥削压榨涂脂抹粉,企图蒙蔽工人,他们千方百计阻挠工人到补习学校学习知识,还多次破坏罢工活动,可怕的是,如今有三分之二的工会都是这类伪工会,我们要及时揭穿,帮助工人们建立真正代表他们利益的工会。”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周楚又道:“还有,我要提醒大家的是——要格外谨慎,严防对方的眼线渗入。近来已有多个工会遭到破坏,几位同仁相继牺牲或被捕……”
听完她痛心疾首的总结,其他几人面色沉重,年轻的记者沈勇华攥紧拳头咬着牙说:“早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范增道:“我们除了揭发伪工会、帮工人们建立工会外,下一步,还要组建工友俱乐部和纠察队,让工人的力量强大起来,力争工会的公开。”
这慷慨激昂的一段话顿时又让其他人燃起了斗志,周楚眼中闪着光芒:“范教授所言极是!”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放下,朝何蕴初看了一眼道:“何先生是范教授的得意门生,你写的文章我看过,观点鲜明笔锋犀利,你能加入我们,实乃组织之幸啊,以后我们要并肩作战了。”说完哈哈一笑,房间内悲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何蕴初也笑了笑,略带腼腆地说道:“周老师过奖了,我一定尽心尽力。”
周楚又看向何胜男:“补习学校那边,劳烦胜男你多费心了,要让更多工人们知道,我们在杨树浦、小沙渡、浦东、吴淞等地区都设有开云在线登陆入口的补习学校,让更多工人接受文化教育和进步的思想熏陶,让他们明白人人生而平等,应当反抗辱骂殴打、剥削虐待,现在绝大多数工人目不识丁,不会写字,看报,算账,没有文化就很容易吃亏……”
几人正说着话,突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周楚忙给沈勇华使了个眼色,沈勇华悄悄走到门后,问道:“谁啊?”
门外无人应答,“咚咚咚”却传来三下叩门声,沈勇华回头,周楚朝他点头,他猛地将门拉开。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穿黑色竹布长衫、戴着西式礼帽的陌生男人,由于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对方全脸。
男人伸长脖子朝房间里窥了窥,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让周楚起了疑心,她忙对大家说道:“这人獐头鼠目的,恐来者不善,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大家赶快离开。”
果不其然,几人离开会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群探捕突然闯入周楚家中,为首的道:“有人举报这里非法集会,我们怀疑这里藏有违禁品!”
周楚陪笑脸道:“军爷,你们怕是误会了,刚刚是有几位朋友造访,但那是我们大学里的一些教授啊,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学问。”
周楚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认同,那头目一声令下,一群人动作粗暴地翻箱倒柜,东翻西找,将周楚家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并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只好警告一番扬长而去,周楚这才长舒一口气。
夜晚的南京路,霓虹电管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繁华的街面照得异常瑰丽,不同风格的西式建筑汇聚于此,比肩而立。
著名的“沙利文西餐厅”就坐落在这条街上,是一家英式建筑风格的西餐馆,装潢奢华气派,消费不菲,寻常百姓是不敢问津的,来这里消费的都是些洋人和高等华人。
餐厅分上下两层,底层是大厅,铺满了羊毛地毯,上百个小圆桌错落有致地摆着,洁白的桌布覆在上面。
厅中央的小舞台上坐着个拉风琴的白俄女子,风琴一拉一合中,婉转动人的旋律已飘荡在餐厅各个角落,像在娓娓诉说着异国情调的故事……
许菲琳时常来这光顾,她今天提早到了,刚找了个位子坐下,侍应生就跟了过来:“小姐您好,要点餐吗?”
“等会儿,我约了朋友。”
“好的,您需要饮品吗?”
“冰咖啡,不加糖。”
“好的。”
侍应生正要离去,她忽然叫道:“哎——来份儿牛酪。”
她今天穿的是一袭淡蓝色束腰大摆的洋裙,白色桌布在洋裙和水晶灯映照下,泛着淡蓝的亚亚的光,餐桌花瓶里那几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盯着玫瑰久久的发呆……
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这种花,可那天面对顾君烨捧着的大束,却说自己不喜欢俗套的红玫瑰。
她突发其想:“若是顾砚声送的呢?”
“那就另当别论!”她咯咯地笑起来,拈起一支浮在鼻头嗅了嗅,一抹浅笑从嘴角晕开,很快又把玫瑰放回花瓶。
侍应生托着食盘走过来,弯腰摆放好:“小姐,您要的咖啡和牛酪。”
“谢谢。”许菲琳拿起茶匙,舀了勺牛酪混在咖啡杯里,一圈一圈搅拌着,搅拌均匀后端起飘着奶香的咖啡啜了口,清丽的眸子却在左顾右盼。
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她忙放下咖啡杯,招手道:“徐子昂,这边。”
穿着簇新淡蓝衬衫、打着暗色花纹领带的徐子昂看起来神采奕奕,他快步走到许菲琳面前,一脸歉疚地说:“许小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是我早到,坐吧!”
“呃……顾砚声呢?”她眼含期盼。
“他、他本来答应了,但临时有事就……”
像被一盆刺骨冷水从颅顶浇下来,许菲琳浑身一僵,刚刚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瞬间暗淡,她把脸一拉冷哼道:“他每次都有借口,是讨厌我吧?”
“怎么会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他只是忙。”徐子昂忙安慰。
这时侍应生又走过来,许菲琳询问徐子昂口味后,点了两份七分熟的牛排、两瓶波尔多葡萄酒。
侍应生走后,她双手托住下巴,一脸天真地望着徐子昂:“你最近很忙嘛?”
“是啊,每天东奔西走。”
“咦?你不是在银行做事吗?”她大为不解。
“是,但最近被分到了调查部。”
“唔,你们都调查些什么?”
“分经济调查和信用调查两部分。经济调查主要是查抵押品的价格,把市面上常见物品的物价跌涨、进出口情况随时统计整理,信用调查主要是查那些和银行有业务往来的顾客、公司、商号,调查一下他们的资本、信用、营业,甚至那些老板的性格、家庭、社会关系等。”
“啊?”许菲琳听得瞠目结舌,“调查得这样仔细啊,我看你们银行不如改叫私家侦探公司好了!”说完她“噗嗤”笑了。
“其实也差不多。”徐子昂也跟着笑了。
正说着,侍应生端来了牛排,刚烤好的牛排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许菲琳忙撩餐布遮挡。
看着又厚又大、几乎有两个手掌大的牛排,徐子昂惊叹:“哇,这牛排也太大了吧?”
许菲琳笑道:“这是依照他们欧洲的习惯。”
“嗬,国人的胃口可没这么大,这些外国人也应该学学入乡随俗嘛!”
说话间,许菲琳倾身为他倒了一杯酒:“吃牛排一定要配红酒!”
“谢谢。”
“Cheers!”
“Cheers!”
两只高脚杯撞在了一起。
抿了一小口酒,许菲琳放下高脚杯,左手持叉按住牛排,右手握住刀柄优雅地切割下一小块牛肉,蘸了酱料送入口中。
徐子昂也不慌不忙地拿起刀叉,二人边吃边聊......
“你和顾砚声是国外读书时认识的?”
“是啊。”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当然。”
“呃……他这个人……”
“他人很好的。”
许菲琳微微一笑:“我知道,可他对我似乎很冷淡……该不会是交了女朋友吧?”
“哪有什么女朋友啊,有的话我怎会不晓得?他刚回国不久,在纱厂做事,的确有一堆事要忙,下次吧,我保证他不会放你鸽子!”徐子昂帮忙辩解,这令许菲琳相信他们真的是好朋友。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许菲琳粲然一笑,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
徐子昂回忆起了两人在大学期间所经历的趣事......
“什么?你们还送报?”徐子昂正滔滔不绝,许菲琳打断他的话,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只在周末送,勤工俭学嘛。”
“那他呢?”
“他啊,他就厉害了,每天早上都送,将近五百份报纸要跑五条路线呢。”
“那岂不是很辛苦?”许菲琳眉头微蹙。
“是辛苦,不过他也有个省时省力的办法!”
“什么办法?”
......
许菲琳瞪大双眼仔细听着,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在谈笑间,徐子昂发现只有说到顾砚声时,眼前的女子才会两眼放光,脸上洋溢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忽然止住话题,注视着许菲琳:“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吧,最近还好吗?”
“前段日子我参加了沪上小姐竞选,你知道嘛?”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恭喜你摘得桂冠。”
“加冕仪式后我加入了明星影片公司,刚拍完一部电影,下个月公映。”
“什么电影?”
“《无忧女》,是讲一个贵族少女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暑热逐渐散去,9月下旬时天气已不再闷热,工部局总董在英国总会二楼举办社交联谊舞会。
沪上不少政商名流应邀参加,璀璨的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顾砚声身着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宝石蓝领带在衬衣领口打了个温莎结,跟在穿长衫的父亲身后,顾潇不断向他引荐各界名流、精英……
“这位轮船招商局的陈主任。”
“这位汇丰银行经理史密斯先生。”
“这位是广和洋行大班怀特先生。”
“这位怡和洋行买办赵先生。”
……
当许菲琳挽着父亲许虎臂弯出现在宴客大厅时,司仪高喊:“富胜钱庄许老板到!”
喧闹的大厅立刻变得安静。
许虎胖大身量,穿金色对襟马褂配黑长袍,边走边向宾客们拱手致意,他身旁的爱女妆容精致,新烫了罗马螺旋鬈发,泡泡袖束腰大摆的粉色洋裙勾勒出窈窕身姿,整个人华贵典雅,轻轻松松便艳压全场。
男宾们都看呆了,那些莺莺燕燕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咦?这不是那个电影明星嘛?”
“好像是嗳……”
“哇,想不到她真人比电影里还要美!”
感受到众人炽热的目光和惊叹声,许菲琳自信满满地环顾四周,嘴角生出一抹笑意。
顾潇也注意到了他们,转头道:“砚声,跟我来。”
父子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许家父女面前,四目相撞,两个年轻人都暗吃一惊,两位长者只顾着拱手寒暄,片刻后许虎瞅了瞅顾砚声,向顾潇问道:“顾兄,这位是……”
“唔,这便是我曾向您提及过的幼子,幼子砚声在美利坚啃了几年洋墨水,不久前刚回国。”说罢转头向儿子介绍起这中年男子:“砚声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沪上鼎鼎大名的商业巨擘许虎,你许叔叔涉足银钱业和珠宝业,名下有富胜钱庄及多家珠宝店。”
顾砚声欠身,伸手道:“许叔叔。”
“嗳呀虎父无犬子,贤侄果真一表人材!”许虎忙回握。
“呃,这位小姐是……”顾潇望着许虎身边的年轻女子,未等许虎开口,顾砚声便冲她点头,“许小姐,好久不见。”
“咦……你们……你们认识?”两位长者满脸惊讶,目光在他俩之间打转。
许菲琳挽住父亲的胳膊,娇羞地笑了:“爸,我和砚声哥早在回国的邮轮上就认识啦……”
听了她的解释,许虎冲顾潇哈哈大笑:“看来他俩还真是有缘哪!”这才想起向爱女介绍顾潇,“菲琳啊,这位是沪上著名的实业家顾潇,你顾伯伯涉足纺织业和房地产,担任上海总商会会长、纱布交易所理事长,不久前更是凭借房地产纳税大户的身份跻身公董局董事之列,可谓力贯中西,路路通达啊!”
“欸,老弟过誉啦,不过是些虚衔。”顾潇笑着摆手。
“顾伯伯好。”许菲琳欠身。
望着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女子,顾潇叹道:“许老弟好福气呀,令嫒才貌双全乖巧懂事,真叫人羡慕。”
许虎摇头轻笑:“小女任性得很,当初执意渡洋求学,才在威尔斯利女子学院念了一年光景,便写信说想家,不要念了……也罢,国内也有女子大学嘛,女孩子原该待在父母身边才叫人安心呐!”
“这倒是,这倒是。”顾潇连连颔首。
正说笑间,顾君烨从绚丽灯光中走过来,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光面西装,依旧是油光水滑的背头。
“哟,君烨也来了?”许虎笑道。
“许叔叔”、“爸”,顾君烨向两位长辈倾身。
“大哥。”兄弟俩目光交织时,顾砚声先开了口。
许菲琳愣住:“原来……顾君烨竟是顾砚声的兄长?”
说话间华尔兹舞曲缓缓奏响,顾君烨绅士般地俯身,冲她道:“许小姐,赏脸吗?”
许菲琳赏了个白眼,旁边的许虎不明就里,笑着催促,顾君烨趁机抓住她皓腕,不得已,她只好随他步入舞池……
舞池外,众宾客仍在忙着交际,身着黑长袍的潘定邦瞧见了顾潇,立刻穿过人群朝他走去,转眼间笑呵呵地站在他面前拱了拱手:“顾老板!”
“哈哈沈老板!”顾潇举着高脚杯与他擦肩而过,潘定邦怔住,侧过头,瞥见顾潇正与有着“江北船王”之称的船运业巨子沈青山热聊。
碰了一鼻子灰的潘定邦脸色遽变,身为法租界最大的帮会头目,平日里出入于黑白两道、游走于政商之间,在沪上几乎没人敢不给他面子,怎料这顾潇竟个例外,竟当众令其出丑,这口恶气潘定邦无论如何也咽不下,恨意在心底悄然滋长……
正在气头上,他的独子潘瑞端着红酒走过来,朝不远处的顾潇斜睨了一眼:“爸,那老东西也太猖狂了,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老潘狭长的眼里闪动着凌厉,掠过儿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有位穿着戎装的军官挽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朝他们走来,此人正是直系占领上海后派来管辖华界的新任“淞沪护军使”——周明,他身旁的妖艳女子是十里洋场有名的交际花李如芸。
这交际花盘着发,脸颊两侧各垂有一嘟噜鬈发,粉扑子脸,胸部鼓蓬蓬的,穿着黑丝绒高开叉旗袍,莲步轻移间一对白皙修长的美腿若隐若现。
“潘老板!潘公子!”军官叫道。
“周军使!”父子俩换上笑脸迎了上去。
简短寒暄后,潘定邦将目光移到交际花脸上:“咦?这不是……茹芸小姐嘛?”
“潘老板,您记性可真好哟!”女人搔首弄姿,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潘定邦是出了名的风流好色,年轻时就孟浪,一把年纪了仍不消停,李茹云年轻貌美身材火辣,撩得老潘差点流口水,眼睛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周明谄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潘老板,潘公子,咱们到那边坐坐,喝一杯吧!”
那交际花颇有眼力见儿,嫩白的手指在周明肩头戳了戳,嗲声嗲气地拖长声调:“明哥——你们谈事情,我去那边和朋友打声招呼噢!”
周明点头应允,随后与潘家父子来到一处沙发旁坐下,潘定邦倾身凑近:“周军使,明晚我有批私货到达吴淞口,托周军使行个方便。”
周明信誓旦旦地保证:“潘老板放心,一路有水警营便衣护送,不会出问题的!”
潘定邦哈哈大笑:“那就好,周军使,我敬您一杯,预祝我们首次合作马到成功!”
周明举起酒杯碰了上去……
舞池里,顾君烨的手不安分了,手掌滑过许菲琳背部,舞曲刚好到了旋身动作,他伸手将她揽入臂弯,她却趁机抬起右脚,尖细的皮鞋跟猛地砸下去!
“哎哟哎哟!”顾君烨疼得跳脚。
“你自己跳吧!”她得意地挑眉,一把将他推开,脱兔似地隐入人群……
会场角落里,许菲琳正端着高脚杯抿红酒,不到一刻钟时间,她接连拒绝了好几位男士的邀舞。
“许小姐!”又一位勇士近前。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身材颀长,穿着黑色光面西装,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梳得像狗舔过的一样,可不就是顾君烨嘛!
顾君烨嘴角微勾,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还在生我气?”
她懒得理,托住下巴把脸转向一边。
“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顾君烨倾身凑近,口中的酒气混着男士香水味哈在她脸上,熏得她胃里犯呕,她一下来了火气,猛的推开他:“走开啊!你这种登徒子最好离我远一点!”骂完霍的起身,气呼呼地走了。
顾君烨苦笑着摇头,瞥见她刚才用过的酒杯杯口残留有斑驳的口红印渍,便端起那酒杯,轻晃着,目光落在那抹嫣红上。
下半场舞会开始时,许菲琳向顾砚声屈屈膝,做了个邀舞的动作:“先生,赏脸吗?”
周围目光都在盯着他们,顾砚声不好驳她面子,便微笑着起身,牵起她的手款款走向舞池。
不少男宾朝他投去艳羡的目光,没人发现昏暗角落里还隐藏着一双充满妒恨的眼睛,顾君烨捏紧杯颈,心里像火烧一样。
自打英国总会偶遇顾砚声后,许菲琳这一向勤往顾家跑。
两家关系原本就不错,许母在得知女儿倾心于顾家老三后,更是有意想结亲家,私底下她跟丈夫盘算着两家联姻的种种好处,“他顾家涉足纺织业和房地产,咱许家搞银钱业和珠宝,两家都是沪上首屈一指的名门,菲琳若能嫁给那三公子,倒是锦上添花珠联璧合呀!”
听闻顾母是出了名的爱打牌,许家母女便投其所好充当牌搭子,常张罗牌局,牌局有时设在顾公馆,有时设在许公馆,为哄得顾母欢心许菲琳故意输钱给她,一来二去这一老一小很快就熟络了,如今她隔三岔五再往顾家跑,已经不需要母亲作陪了。
一向好面子的许虎对此颇有微辞,在他的传统认知里女人还是矜持些好,但出洋镀了一层金的许菲琳却不以为然,她思想西化,可不管什么风言风语繁文缛节,认为女子主动追求爱情,恰是文明开化之举。
这日许家南京路的珠宝店新到一批缅甸翡翠手镯,还有从欧洲海运过来的火油钻戒指,许菲琳精心挑选了两样……
午后的暖阳照进霞飞路顾公馆的高墙深院内,许菲琳白色洋裙外头搭了件绿格子呢大衣,拎着牛皮挎包,一脚踏入顾公馆客厅。
女佣秦妈见了,满脸堆笑着迎了上去:“咦许小姐?您来了,太太在露台喝茶呢,我去叫她!”
“欸不用啦,我去看她!”许菲琳笑吟吟地说,踩着褚石色木质楼梯“蹬蹬蹬”步履轻盈地上了楼。
宽敞的露台上养着不少奇花异草,栅栏处爬满了苍翠欲滴的爬山虎,露台中央摆放着一套原木色桌椅,一把白色遮阳伞高高伫立在桌椅上方,周氏正靠在椅子里闭目小憩,她上半身在阴影里,仅有一只脚伸在阳光下。
“伯母!”许菲琳轻声唤道。
周氏缓缓睁开眼,直起了身子:“嗳哟许小姐,什么时候来的呀?快请坐快请坐!”
许菲琳微微一笑,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上。
“许小姐,请用咖啡。”女佣弯下腰将小巧精致的咖啡杯盘放在圆桌上。
“怎么也不通个信儿啊,这可真是怠慢啦!”周氏话里含着歉意。
“伯母,您太客气了,以后也别叫我许小姐许小姐的啦,听着生分,您叫我菲琳好啦!”许菲琳笑盈盈地说。
说完她从挎包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放在桌上:“伯母,这是送给您的。”
周氏微微一愣,打开较小的首饰盒,惊得说不出话嘴巴张成了O型,小首饰盒里是一枚硕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火油钻戒指。
“啊哟,这么大这么闪的火油钻我可是头一回见,要把人眼睛闪瞎啦!”周氏眨眨眼,啧啧赞叹。
“伯母,这是新到的西洋货,数目稀少,和您尊贵的身份很相配呢!”
许菲琳又将另一个稍大的首饰盒打开,取出一只冰绿的翡翠玉镯,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这只翡翠手镯,是我在国外读书时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听说是前清王府流出的。”
“哟,是嘛?让我瞧瞧!”周氏对玉器素有研究,也收藏过不少稀罕货。
她举起手镯借着光左看右看,端详了一阵儿叹道:“嗳呀,这翡翠是极品货,水头足,色泽饱满,比我收藏的那些还好,堪称有价无市呀!”
“伯母,您可真识货,好物觅知音。”
“这……这可使不得,这两样东西都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周氏将礼物放回,推到许菲琳面前。
若说不动心那是虚话,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抗珠宝钻石的诱惑呢?这两样宝贝可谓直戳周氏心窝,她越看越喜欢,眼里闪着炽热的光,嘴上却又不好意思地惺惺拒绝。
许菲琳早已看穿,起身道:“伯母,您就别客气啦!来,我帮您戴上!”
她不由分说地将钻戒、手镯套在了周氏的手指和手腕上。
夜晚九点多,顾潇穿着睡袍从浴室走出,咳咳嗽嗽地走进卧室,随手拿起台灯旁的一本杂志靠在床头翻看。
周氏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涂抹雪花膏,见镜子里闪过丈夫的身影,扭过身子道:“欸你瞧瞧这个,这么大块火油钻足有七八克拉吧?”她伸展五指,满脸得意地朝丈夫炫耀。
“又买戒指啦?”顾潇掀了掀眼皮。
“哪有,这是许小姐送的,她今天还送我一只翡翠玉镯,成色看着蛮好,说是前清王府流出的。”
顾潇手一滞放下书,思忖片刻道:“这个许小姐倒是出手大方,前阵子送了块价值不菲的浪琴腕表给我,唔,还有荣昌祥定做的西装……你说,她这么费尽心思地逢迎咱们,是不是看上……看上咱家砚声啦?”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冷笑道:“这还用说?你可真是榆木脑袋后知后觉呀,这么明显的事儿,我早看出来啦!”
说完站起身,搓着手朝床边走去。
“那你觉得……这许小姐人怎么样?”顾潇直起身子饶有兴致地问。
周氏掀开被子靠坐在床头,寻思了片刻才说:“这姑娘家世和模样都没得说,只是……”
“只是什么?”顾潇不解。
周氏笑了笑:“过去的名门闺秀呀最重闺范,如今这许家千金倒好,三天两头往男家跑,这般抛头露面倒追男子的做派,我可真是头一遭见!”
顾潇浑不在意地笑了:“你呀,你这是老眼光啦!世风不同了嘛,何况人家出过洋,我看这姑娘倒是率真可爱,只是不晓得咱儿子咋想?”
“哼,你休要取笑我,我不过私底下这么说说,我何尝不晓得两家联姻的好处呀,许虎就她这么一个独女,砚声若是娶了她,将来许家那些财产还不都是咱顾家的?”
“哈哈,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
……
周末阳光明媚,几丝淡淡的云缠绕在霞飞路两侧的梧桐枝头,顾砚声照例休息一日。
许菲琳显然是精心装扮了的:梳了条小辫搭在肩头,头戴红绒线贝雷帽,一袭簇新的白色呢大衣下露出红色皮鞋的尖头,看起来十分摩登,娇俏可人。
周氏见她手里拎有礼盒,假意嗔怪:“菲琳啊,你人来看我我就顶开心啦,干嘛总是这么客气呀,又让你破费了,下回再这样我可不依噢!”
“伯母,您言重了。”许菲琳笑着递过去“不过是些点心,我刚才路过一家俄国面包店,见好多人在那儿排队,听说它家的拿破仑蛋糕出名,就顺带买点儿,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周氏满面笑容地接过。
许菲琳目光朝四周轻轻一扫,状若无意地问:“伯母,砚声哥没在家啊?”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哪里瞒得过周氏?
“在呢在呢!今天周末他在家休息,难得放松一天,待会儿呀你们正好出去走走,看看电影,吃吃西餐……我晓得,你们年轻人天性爱玩,闷在家里总要闷坏的,你坐会儿啊,我这就去叫他!”周氏眉飞色舞,说完扭身上了楼。
不多时,顾砚声从楼上下来,米色衬衫外罩着件咖色西装坎肩,清爽利落。
静安寺路夏令配克大戏院门前,周末场挤满了人,他们买到的是十点半那场欧洲默片的票。
散场时已近晌午,许菲琳拎着手提包,与顾砚声并肩走出戏院。
她脸上仍带着未尽兴的神采,滔滔不绝地回味着剧情,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忽然灵机一动,试探道:“砚声哥,能帮我拎会儿包吗?”
他偏过头,淡然地笑了笑:“女式包,我拎着不好看。”
她的脸颊蓦地泛红,默不作声地走了一小段路,才又重整旗鼓提议道:“砚声哥,我们去德大吃牛排吧?他家的德式腓力牛排很出名……不过蛋糕就一般了。我知道Marcel的巧克力蛋糕特别好,要不吃完牛排再去那儿?”
顾砚声正要开口,她又轻呼一声:“啊!还有卡尔登饭店的奶油葡萄鸡也是一绝呢!这儿离我家不远,我熟得很,吃完我们可以再去飞达咖啡馆坐坐……今天难得出来,我们多去几家店尝尝吧?”她兴奋地比划着,眼里闪着光芒,仿佛已从方才的窘迫中全然恢复。
“吃顿饭竟要辗转数家,这位千金可真难伺候。”顾砚声心底暗嗤,苦笑道:“许小姐真是好胃口啊,实在抱歉,今天没那么多时间,我看还是就近选一家吧?”
草草结束用餐,顾砚声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许菲琳呆愣在餐厅门口,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这段日子她总往顾家跑,百般讨好二老,陪周氏逛街打牌,又送各种贵重礼物,任谁都看得出许家千金对顾家三少爷的“企图”。
“既然他这么不情愿,何必答应陪自己出来逛呢?真是莫名其妙!”她气呼呼地想,越想越生气,脚尖猛的发力,将路边一颗小石子踢飞,好巧不巧的是小石子竟飞撞到迎面驶来的黑色福特轿车的车头上。
“坏了!”她心里咯噔一下。
“叭—叭—“两道短促的汽笛声传来,轿车缓缓停在了她跟前,她心里七上八下,正想着如何应对,车窗里忽然探出个脑袋,竟是顾君烨!
顾君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笑着朝她招手:“嗨,许小姐,这么巧啊?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赌气使人丧失理智,她竟破天荒地上了他的车……
顾砚声路过街角时,发现不少人围在那儿,原来是一群青年正站在木板搭成的简易舞台上演话剧。
那些女青年头顶工帽腰系白围裙,“蹬蹬蹬”跑来跑去,时而停下凝视某处,时而双手灵巧地上下翻转……
这场景对顾砚声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不用说,这是一群“纺织女工”,顾砚声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站在人群中驻足观看。
女工们正忙活着,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悄然出现在她们身后,鹰隼般的目光来回巡视着,这时有位女工突然咳嗽,剧烈的咳嗽迫使她弯下了腰。
男人大步上前将她拖出,劈脸就是一巴掌,正欲继续施暴,一个梳两条麻花辫的“女工”挺身而出,挡在被打“女工”身前,目光毫不畏惧地迎视着男人。
顾砚声心中一动:“咦?怎么是她?这不是圣玛利亚医院那位傅医生嘛?”
台上的男人火冒三丈,朝麻花辫扬起手,掌心正欲落下,瞅见她模样秀美,旋即将手收回,带着几分轻薄的笑意问道:“你……你新来的?”
其他女工面面相觑,神色不安起来。
“你跟我来,我同你讲讲厂规。”
麻花辫稍作犹豫,随他走出“车间”,走到舞台另一侧时,男人做了个“关门”的动作,围着她打量,啧啧叹道:“嗳呀,可惜,真是可惜,这等姿色的美人到纱厂做工实在浪费,简直暴殄天物。”
麻花辫知道他不怀好意,怯生生地躲开了,男人逼近她,手指挑起她下巴:“做工多累啊,不如你跟了我?管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辛苦……”
“呸!”麻花辫闪开了,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怒骂。
“哟,还是个倔脾气的?我就喜欢你这小辣椒!”男人冷笑着抹去喷溅在脸上的口水,朝她扑去。
“啪”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好!”“打得好!”台下沸腾起来,掌声雷动,顾砚声也跟随人群鼓掌。
不料下一秒麻花辫被那“监工”反手一巴掌扇倒在地。
“死监工!”“狗腿子!”台下怒骂声迭起……
倏然间,台上有个“女工”脸色大变,指着台下某处惊叫:“不好了不好了,有巡捕!”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巡捕正举着警棍飞奔而来,台上台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慌不择路地逃窜,那名男演员纵身一跃,女演员们吓得两腿发软,但没人敢从九尺高的戏台上往下跳。
“大家镇定,别慌,那儿有梯子!”麻花辫临危不乱,指着梭在墙角的木梯,将木梯摆放好后,她急急地催促:“快,你们先下!”
同伴们全都安全着地了,而她还被困在台上,眼看巡捕就要追过来,闺蜜何胜男急得直冒冷汗,扶住木梯冲她大叫:“清曲,快下来,快呀!”
她慌乱地抓住木梯往下爬,可越是慌越容易出岔子,左脚竟不慎踩空了,整个人随木梯急速滑落……
“啊——”她本能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完了,这么高摔下去会不会粉身碎骨?”她闭上眼睛,心揪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
竟没有着地,没有疼痛感地悬着,像是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给牢牢托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轮廓清晰又英俊的脸,顾砚声也呆住了,被她清炯炯的大眼睛盯得呼吸一窒,浑身像过了电流。
意识到失礼,忙将她放开,傅清曲红了脸,两颗年轻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
“快跑!”还未来得及道谢,那名“男监工”忽然将她拽走,仓促间一抹洁白的丝绸帕子从她身上飘落,顾砚声眼疾手快,忙捡起揣进衣兜。
巡捕粗暴地推开他追了上去,顾砚声不放心,也跟着追,幸而他们运气够好,巡捕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追上,不久便无功而返,顾砚声高悬着的心这才悠悠落地……
顾君烨载着许菲琳兜了一圈,忍不住问道:“我说大小姐欸,想好去哪儿没有?”
见她不吱声,他试探地问:“咖啡馆?西餐厅?惠罗百货?大世界?”
许菲琳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你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呀?”
“这还用说,当然找乐子!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逛够了,能不能有点新意?”她这会儿心情尤其不好,只想找个人陪她一起疯,已经不在乎这个人是谁了。
“找乐子”三个字让顾君烨浮想联翩,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笑什么笑啊,别想歪!”她板着脸训斥。
顾君烨从后视镜里窥了窥她,见她表情端凝,悠悠道:“明白,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保证你觉得新奇。”
让许菲琳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所谓新奇的好玩的地方,居然是赌场?
当两人站在法租界福煦路上的鸿兴赌台门前时,她有些迟疑。
“怎么样许小姐?这儿够新奇够刺激吧?敢不敢进去啊?”顾君烨调侃。
她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顾君烨带她光顾的这家赌场是法租界三大赌台之一,他狐朋狗友潘瑞家开的,潘瑞的父亲正是大名鼎鼎的青帮头目潘定邦。
赌场内装潢奢华,白花花的吊灯将一张张赌桌照得通亮刺目,西洋轮盘赌桌边围满了嘴里叼着雪茄、衣着华丽的富人,中式牌九桌前则挤满短衫布鞋的苦力。
顾君烨领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浑浊的空气呛得许菲琳喷嚏连连。
“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吧?”他回过头问。
许菲琳不语,只怯生生打量着周围,顾君烨继续道:“这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许多人在此豪赌,一夜间倾家荡产,不久前有个面粉厂老板输掉一根手指呢……”
他语气波澜不惊,她却被吓得毛骨悚然,忽然觉得这里阴森诡异,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吞人的怪物!
她转过身猫着腰,正欲开溜,却被顾君烨一把拽住,“嗳呀,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嘛,放心,你很安全!”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轻车熟路地带她去兑换筹码,将钞票换成同等价值的筹码后,两人挤到一张赌桌前,只见庄家拿起摇缸,有人在旁边起哄:“四点四点。”
庄家摇了摇,将摇缸倒扣在赌桌上缓缓掀开,露出骰子来,大声吆喝道:“哎,看好了啊,二点。”
押错点数的赌客脸色大变,眼睁睁地看着庄家收走桌上那堆铜铸筹码。
顾君烨连赌两把也输了,他怂恿许菲琳试试手气,许菲琳却满脸不屑地扭头离开,边走边嘟囔着:“有什么可玩的,一看就是骗人的鬼把戏!”
话音刚落,“轰”!巨大的响动冷不防把众人吓一跳,铁门被撞开,大批穿着制服荷枪实弹的巡捕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不许动!”为首的大喝道,女客们哪经历过这场面,吓得尖叫连连……
“统统抓起来!”
“且慢。”人群中走出个头顶礼帽,穿白色府绸长衫的男人,约莫三十几岁年纪,他径直走到为首的巡捕面前,摘下帽子微微欠身:“我是这儿的经理孙良,请问阁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孙经理,实在对不住,上头法国人查得紧,小弟也只是奉命行事。”
“哈哈哈!”孙良冷笑,“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晓得这家赌台姓什么嘛?太岁头上你也敢动土?”
巡捕头目也不甘示弱,朝身后挥挥手,探捕们便如猛虎般扑了上去!赌场里隐匿的打手见状,也迅速倾巢出动,两拨人扭打在一起,赌具椅子乱飞!
“砰”!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众人,一盏玻璃吊灯从穹顶落下,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
枪是孙良开的,他举着勃朗宁面色冷峻地说:“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以和为贵,误伤客人那就不好了,既然阁下公务在身,我也不便横加阻拦了。”
许菲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作为沪上有头有脸的名媛,她可丢不起这个脸,忙叫道:冤枉啊,我、我不是赌客,是被他哄骗来的!”她手指着顾君烨。
那巡捕头目踱到她跟前:“咦?这位小姐看起来很是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头儿,是个电影明星。”身后的手下贴近他耳语。
“唔——我想起来了,许小姐?”
许菲琳微笑着冲他点头。
“幸会幸会呀,您的影戏我在大光明影院看过哩!”
见对方满脸痴汉相,许菲琳这才松一口气,嗲声嗲气地撒娇:“大哥,我真不会赌,您就放过我吧?”
眼前的女子楚楚动人中透着几分楚楚可怜,巡捕头目不由得生出怜香惜玉之心,语气瞬时软了下来:“许小姐客气了,我们也并非不近人情哪……”
他转过脸对手下说:“这位小姐肯定是被人诓骗来的,我看,不如给她一次机会吧?”
“行,头儿您说了算!”身后的探捕们一叠声地打趣。
顾君烨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他和众赌徒被巡捕抓走,罚钱还不算,居然把他们五花大绑,用一根长麻绳串起来押到马路上游街,那场面可想而知,活像一长串穿了绳子的大闸蟹,引得路人议论纷纷,哄笑不止。
次日早上,顾潇靠在沙发上看早报,报纸最醒目位置印有一张黑白相片,顾潇定睛细看,上面竟有被绑捆着游街的长子!
他顿时火冒三丈,额角泛起青筋来,旋即放下报纸大步朝电话机走去,拨通了迈尔西爱路那幢洋房里的座机,对着仆人喝道:“叫大少爷马上滚过来!”
半个钟头后顾君烨忐忑不安地赶来,顾潇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冲上去狠甩了两个耳刮子,顾君烨脸上疼得火辣辣,冒出几道凸起的红指印。
仍不解恨的顾潇又抓起提前备好的皮鞭,气急败坏地抽了过去,便抽边骂:“你个逆子不学好……尽在外边……给我……给我惹事丢脸……我今天……今天非把你的腿给打断!”
“爸……爸……我错了……我不敢了!”顾君烨吓得跪地求饶。
劈劈啪啪的打骂声惊动了周氏,她奔下楼拉住丈夫,劝了好一会儿顾潇才扔下皮鞭,瘫坐在沙发上,眼里充满了绝望。
思忖良久,认为不能再纵容长子游手好闲了,保不准哪天惹出大乱子,倒不如找点正经事给他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