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成年未久的年轻学生来说,大学的生活像是久困牢笼后的放飞,满眼都是新鲜、可爱的风景。生存的空间变大,视野随之开阔,或大有可观,带来脉动与期许。有的学生时刻计划日程安排,头脑清晰地分配学习生活,将所有事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切尽在掌握,日子因此显得充实而可意。有的人惦记着与学业无关的事项,比如运动场上什么时候可以踢球、哪天游泳池对外开放或是情人节该怎么过,虽然有那么一点不务正业,颇有些放纵时日的嫌疑,但心情上总是轻松与愉悦的。有些人自以为与众不同,清高无匹,行事标新立异,不喜随波逐流,学业上平淡无奇,甚是可以说惨不忍睹,却不以为意,反而坚信自己是个鹤立鸡群的勇士。张振安认为自己属于这类人,朋友文安大体也是相投的。“我乐意去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不被世俗淹没的人,一个从容不乖的人。”在大多数的时候,与其和旁人出去疯乐玩耍,他宁愿躲在床上或是图书馆里,仅是单纯坐在那儿,什么事也不干,也足以令他感到心情愉悦。“疯狂与纵欲低级而无趣,有碍灵魂的纯洁与成长。”他曾在日记本中写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里渐渐开始讨厌那些毫无价值的网络应酬,也不愿跟舍友们去打游戏,但依旧乐于翻看那些行文优美的贴文,他认为这可以保持精神状态的兴奋与活跃。当然,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在某些时候,灵魂似乎可以与肉体脱离,化作长有雄翅的白色天马,飞跃在引向至理之巅的崇山峻岭上,空气中满是异香,充满阳光与鲜透的色彩。有时候,奔腾的思流也会遇到障碍,好像高速奔驰的车辆撞上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世界为此充满黑风、沉雨、荒漠与死海。“世界本身是个矛盾体,具有傲慢的潜质,无关对错,无关虚实。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他曾尝试整理纷乱源头的切入点,比如探寻生活中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寻找关于解开问题的蛛丝马迹,尝试从中发掘解决困惑的方法。“要是对所有存在状态一一进行有效剖析论证,并汇编成册,那将会是充满争议而不同凡响的鸿篇巨著。”每次重温这些文字,他都对此充满信心。从接触欧美文学开始,他相信它代表着先进的思想潮流。朋友文安迷恋莫里亚克与弗洛伊德,他选择了法国人萨特。这位哲人对世界的看法是悲观而沉重的,能够引起巨大而深沉的共鸣。即便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会窠臼于人,受制于旁人思想的奴役。相比于悲情的虚无主义者,他认为自己的内心世界要明显积极且持重一些。“真正智慧的灵魂应该沐浴在温和、平静且充满光彩的浩广海洋,而不是迷失在丑陋、黑暗且毫无生气的潮湿雾障。”然而,在另外某些时候,他又觉得这个高冷的家伙像是个魔术师,只要稍不小心,便会坠入其精心设计的思想陷阱。他想要离开迷之沼泽,苦绕一圈弯路,最后却还是深陷其中。每到这个时候,他宁愿醉心于在别人看来无病呻吟的日记,或是去读一本毫无思想养分的笑话书。“善于奇思妙想的孩子总会喜欢引人入胜的童话,这一点也不奇怪。乌糟糟的粪池需要清冽的泉水来净化,因为它原本也是干净的。”
在阳光和煦的周末午后,朋友文安踱进他的宿舍,而他正躺在床上假寐。老翟坐在一旁电脑前玩扫雷,嘴上嘀嘀咕咕不停,一会儿怪罪鼠标不趁手,一会儿怨恨运气不佳。李胖叉着肥腰,在旁观看,两只小眼笑成了一条缝。朋友很少走进他的宿舍,似乎是有事而来。朋友却是佯装悠闲,加入围观游戏的队伍,甚至打听老翟气急败坏的原因:这瘦高个男生想要打破老潘保持的扫雷记录,然而实力却是不济。接着,朋友围住桌子转了一圈,终于在他床边坐下来。他翻动身体,匆匆瞥来一眼,假意不耐烦,又背朝里面去了。文安说这人怎么跟小媳妇被人欺负了。老翟从凳上跳起来,将挑战位置让给李胖,说你应该慰问我,我TM才是受害者。文安笑了两声,说愿闻高见。老翟说这位老兄昨天刚丢一个水壶,是我买的,今天踩了狗屎,又丢了一个“请勿KissMe”,这不闭门思过呢。他说这些人真缺德,我是不是要写上“我有艾滋”才行。文安说哗众取宠反而容易成为目标,就写你们宿舍专用就是了。他故作神秘地触碰朋友的肩膀,说你猜是不是有人暗害我。文安说你快快挪动尊臀,我看呆虫都长脑子里去了。他说两个水壶找不回来,我哪儿也不想去。朋友拍打他的小腿,说我相信你躺到海枯石烂,地球也不会伤心落泪,在你成功退化成原始人以前,很有必要带你出去放放风。他说狐狸的尾巴漏出来了,快交代,花钱的事别坑我。朋友说我看你的毛也够长了,我请客给你捯饬捯饬。
朋友俩踏进宁静的美发店,发现店里另有熟客。赵颖青倚住靠背大椅,头顶焗油加热的罩子,正与倚在桌前的宁静说话。王媛坐在贴窗的长皮椅上,手里捧着杂志,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宁静笑得跟见财神似的,快步迎靠过来,说两位帅锅又变帅了呀。文安说我这不发鸡毛信,你这宝地我还定位不到呢。宁静说你可是尊大佛呀,还怕请你不动呢。他见到女友,心里尴尬,转身打算离去。宁静伸手将他拦住,说小帅锅好没道理呀。朋友说他们家女主外男主内,小张这是避嫌呢。宁静说这是我的地儿,还没消费就要走,知道的不打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儿店大欺客,将他邀引至一旁单人椅上坐下来。文安说我得友情提醒你,你想要宰客,恐怕选错了对象。宁静边眨眼边笑,指着赵颖青说一口小羊扣这儿呢,我可不怕你们跑单。赵颖青接了话,说我耳朵还没聋,亏我整天静姐静姐叫你。宁静夸张地张大嘴巴,说小羊说人话了,不得了了呀。文安向王媛点头示意。小个子女生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匆遽地起身相应。他却是知道,自从线下相认以后,王媛在网络上不再与过去那般说话,即便聊上两句,也是公文式的正经腔调。他曾调侃朋友说小妮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文安说你快免了吧,这是本我跟自我在打架而已。文安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佯装说原来赵书记也在啊。赵颖青说静姐你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店里领,多掉价啊。宁静说我明个儿门口就挂张牌子,小猫小狗小羊都不准入内。文安说我看你这儿已经是动物园了。赵颖青说你看看有些人,少说一句都吃亏。宁静说王媛怎么跟小姑娘似的。王媛红着脸说你们聊你们的,不要管我。文安说高朋满天下,皆为知己。赵颖青睁眼瞥来一眼,说我们可高攀不起。宁静笑着说帅锅什么时候得罪我们美女姐姐了,你不讨喜的坏毛病还得继续改造呀。文安说我这不赔罪来了,还特意带上理赔助手。他嘟囔说您忙您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宁静说我看大戏也得慢慢演,你们先坐着歇会儿,我马上安排小胡给你们洗洗。文安问那两个人真辞了。宁静说生意不好没办法,要么关门歇业,要么当个坏人。文安说不知道老板娘手艺怎么样。宁静一听咯咯直笑,说行呀没问题,那你等会儿,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理完了头发,文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称赞理发师的手艺。被夸者笑着鞠躬以表感谢,说老板回去多介绍点帅锅来,我给你们办卡打折,优惠力度很大哦。文安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次给打几折。宁静说我给你们打零折,给你们开云在线登陆入口。文安说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当掌柜子。两人一个要给钱,一个不收钱。如此稍作僵持,宁静安排小胡收钱,给打了七折。即便如此,理发费还是比校门口高出不少。文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端起水杯,参与女人们的谈话。他坐得远远的,乱翻报纸杂志。大概一刻钟后,随着一声急刹声,发廊门前停住一辆黑色摩托车,从车上跳下一个人。这人正是陈予杰。他尚未来得及出声提醒,陈予杰已经推开玻璃门,直奔文安。在众人睽睽下,大个子男人二话不说,出手掏了文安一拳。文安硬生生挨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女人们上来堵在中间,阻止如公牛般激躁的男人。他扶起朋友,见后者嘴角已被打破,脸上却还挂着神秘的微笑,以为被打蒙了,说我们回去吧。朋友摆手表示没事,开始大谈暴力的非是之处。讲述者语气很平和,似乎在解惑授课。陈予杰暴跳如雷,推搡挡在身前的赵颖青。赵颖青“哎呀”一声,撞上理发椅,倒在地上。他看在眼里,一下子怒火中烧,回推施暴者,说你是不是有病啊。宁静抱住陈予杰,满脸焦忙之色,说对不住了两位,麻烦你们快走吧。文安脸色发白,动步离开发屋。他扶女友起来,问身体怎么样。赵颖青说我不用你管,对王媛说我脚好像扭了。宁静高声呼唤小胡,要求帮忙按人。小胡站得远远的,目瞪口呆,见到呼唤,这才上来劝人。
他倚在床头看书,却有些魂不守舍。书上的文字总是跳来跳去,脑袋里不时跳闪奇怪的影象。舍友们一个个地返回宿舍。李胖进门后踢他的床栏,似有所白。他说胖子你疯牛病犯了还是蹄子生痔疮了。李胖说小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下床跟着舍友来到外面走廊上。李胖压着嗓音说坏事了,小张你快上活动室看看。他佯装漠不关心,说这破差事跟坐牢一样,我已经不想干了。李胖说赵书记今天大大不对劲,刚才还提到你了。他问她提我干嘛。李胖说她也没有明提你,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想你了。他说大男人能不能别说这种恶心话。李胖说赵书记严重不在状态,笔掉地上都不知道,我出来时候她还在翻手机,跟她说话都不理我,跟变傻了一样,不要出什么事,我劝你快去看看她。
他决定上活动室打探一下情况,时间离宿舍区关门已经不远了。他快步穿过夜深人静的静谧校园,担心活动室已经关了门。等到靠近那栋两层的长房子,老远看到活动室后窗户射出的灯光,这才暗松一口气。推开活动室里间房门,他发现女友正与人通电话,满脸凝郁之色。她看到来人,背过身去,小声向对方表达感谢。匆匆挂断电话后,她冷着脸坐回桌前,拿起了笔。
“没猜错的话,宿舍区要关门了。”他提醒道。
女友放下笔,又拿了起来,在书本上胡乱划拉两笔,抬起眼瞪过来,恶声问:“你来干什么?”
他走到小书架前,“听胖子说活动室进了新杂志,《读者》有新的吧?你知道我最喜欢看笑话的。”
赵颖青更加怒气冲冲:“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的爱好,请你出去,活动室已经关门了!”
他将拿到手的杂志放回书架,坐到女友旁边,“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我们缺少一次理性对理性的交流。”
女友冷笑道:“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好色无耻之徒!”
他闻言暗火顿起,“有些事我做得不太妥当,但是天地良心,任何伦理道德都无法审判我!”
“好个道貌岸然!”女友激动得满脸通红,“我说你好色无耻,一点都没冤枉你!你还是个骗子,十足的臭骗子!”
“侮辱别人是不是很痛快?”
“是的,我就是高兴!”女友提高声量,“你还找我干嘛,还是找她去吧,我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我再重申一次,我跟她最多算个朋友!请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别人!”
“哈,我侮辱你了?真不要脸!”女友强作镇定的脸上漾着奇怪的笑容,“我看到她,肚子都有了,你好...你这人...是不是我...你心里想要的只是那种女人?”
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你这人真是无理取闹,想一出是一出!人家早有男朋友,都快要结婚了!非要弄成天下大乱,然后你才满意!”说罢,他推开椅子,便欲离去。
女友冲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他,哭腔道:“你快把我逼疯了!我今天打了好多电话,连我结过婚小学同学都打了,大妈妈也知道了,她说她要告诉爸爸。你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你一个男人,电话不打短信不发,这是干什么呀?我想过千种万种可能,唯一解释就是你一点都不爱我!我心里好难过!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你知道我看到她肚子...可是,我是多么爱你呀!”
他回身抱住女友,眼泪直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我向你发誓,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可能还无法分清某些...某些...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想给你发信息,编好又删,删了再写。我现在手机里还有一条,好多字呢,我拿给你看!”
“我全都相信你!”女友用前额摩挲他的肩头,“以后我们不管别人,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我保证不会随便说分手了!你知道吗?这些天,我做过好多好多的梦,好乱,好坏,每个梦里都是你!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我心里希望跟你一辈子!我好想,真的好想!”
他动情得无以复加,“我...我也愿意!”
“就算毕业了,我们也不要分开!”
“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不行,我们拉个勾!”
冷战多日的情侣和好如初,哝哝情话了许久。他们手拉着手,走过寂静无人的校园,回到宿舍区门前,发现大门已经上了锁。两人拍了一会铁门,见无人响应,商量到底是回活动室将就一晚还是出去找个地方过夜,门卫室的灯亮了。管门大爷将脑袋伸出来,困倦与厌烦写在苍老的黑脸上。两个人高兴得像个得到糖果奖励的孩子,拥抱以庆祝。获得进门后,他们双双向管门大爷鞠躬道谢。老头颇有些受宠若惊,语气与神态大有改观,说小青年谈恋爱也要注意时间,幸亏我这刚躺下,我要是真睡着了,除了闹钟雷打不动,你们就待外面受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