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京平

　　苏澜是什么时候察觉不对劲的呢。

　　一个从小有轻微洁癖从未住校一天的人怎么可能主动去申请住校？

　　听徐妈说，除夕那天顾泽就不在家，第二天是从偏僻的乡下将人找到的。

　　顾泽他们家从顾氏家族独立了出来，但也不是什么野狗都能攀附的，可没有什么穷亲戚。

　　那他去那边干什么。

　　或者，是为了谁去的。

　　苏澜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叫林瑾的女生，那个贫穷又平凡的乡巴佬。

　　顾泽不喜私立贵族学院的某些氛围，从小一直读的就是公立学校。

　　为了和顾泽一起，他读什么学校自己也读什么学校。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小姐，这是你要的资料。”一个穿着佣人西装式样的男人低着头，恭敬地候在门口。

　　“放桌子上。”

　　“小姐，京平顾家那边最新消息，顾老爷子病危，前段时间已经秘密入院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顾家那边放给你的？”

　　“是的。”他顿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尝试开口：“虽然顾家三子早年脱离顾氏，但应该还是认可他以及顾泽和您的婚约的。”

　　毕竟，顾泽可是整个顾氏家族唯一的孙辈。

　　苏澜没有回头，仍看着落地窗外的璀璨夜色：“知道了，你下去吧。”

　　独属于这座城市的最高处景观。

　　许久，苏澜才抬手拿起桌上的资料，开始仔细翻阅：“林瑾，9岁双亲离异，其父林......”

　　突然苏澜看到一个异常眼熟的字眼：“洛城峤县。”

　　一处临近星海市边缘的小地方。

　　这不就是顾泽当时被找到的地方吗？

　　呵。

　　苏澜冷笑一声，手指用力，狠狠捏住那叠资料。

　　偌大的落地窗前清晰地映透着苏澜平时不多见的有些狠厉的倒影。

　　野狗一条，她也配。

　　第二天放学之后，苏澜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回去，提前通知了司机延迟了时间。

　　也没有第一时间跟着顾泽，他这么聪明，一定会发现。

　　所以，苏澜在等。

　　也在赌。

　　她知道，今天是林瑾值日，而且日间和陆帆闲聊的时候故意透露给顾泽听见。

　　等到教室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等到夕阳余晖落尽，等到夜色深深笼罩着苏澜独自一人没开灯的教室。

　　差不多了。

　　苏澜起身，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向林瑾的所在教室。

　　虽然早有预设，但看到顾泽无比认真看着低头解题的林瑾。

　　无人发现处，眼底早已悄悄盛满了苏澜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苏澜心里狠狠一沉。

　　顾泽从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虽然待人客气有礼，但本质是冷冽疏离的，只有欢喜地不行，要满出来了才会溢出来一点点的喜欢。

　　野狗，你凭什么。

　　苏澜狠狠握紧，指甲陷在掌心，痛感却被无尽的恨意覆盖。

　　但抬头仍是如常的温柔笑意：“顾泽，原来你在这，我可找了你好久。”

　　语气带着委屈和亲昵。

　　顾泽抬头看了一眼，眉间微蹙，并未放下手里的铅笔：“你不是回去了吗？”

　　“找你有事呢，司机在校门口等你，好像你二叔来星海了，找你回去一趟。”

　　林瑾没说话，看着苏澜带着笑意的眼睛，发自内心的感叹。

　　真好看啊，举手投足都格外温柔优雅。

　　“你叫林瑾对吧。”

　　林瑾忙不迭点头，还没来得及应答。

　　苏澜便伸手拿过桌子上的卷子看了看，眼底极快地划过一丝不屑，脸上却仍笑着：“今天已经很晚了，小泽是这样的，一旦认真讲题就会忘记时间，你说呢，林瑾。”

　　然后俯视坐着的林瑾，将手里的卷子递给林瑾。

　　林瑾接过卷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受她到对自己的不喜和不耐：“抱歉，已经讲的差不多了，那我先回宿舍了，谢谢。”

　　一旁的顾泽也跟着起身，微微侧身，挡住苏澜看向林瑾的视线：“那我送你回宿舍。”

　　“我送她回去吧，你去女生宿舍影响不好呢，特别是对林瑾，而且你二叔从京平赶过来，那边事情好像挺急的。”

　　顾泽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

　　林瑾话音未落。

　　苏澜已经早一步挽住自己的胳膊：“我们走吧。”

　　这是林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苏澜，她挽着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但一路上并未说什么。

　　夏夜的风拂过两人身侧的梧桐树，浅淡的月色穿透过树枝，洒下一地斑驳。

　　身旁的苏澜不动声色松开自己的手，停下脚步。

　　她的声音伴随着微风，平静地听不出喜怒：“你喜欢顾泽是吗？”

　　林瑾惊愕，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脚仿佛被冻住无法挪动。

　　刚想出声反驳，但看着苏澜的眼睛，翕动着嘴唇，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低着头，看着两人的月下的倒影，沉默。

　　并未否认。

　　脑子里却一遍一遍浮现顾泽的身影。

　　初见的图书馆，补习班的雨夜里，除夕的烟花下，餐厅的冷风里，宿舍楼下的树影里......

　　蓦地，林瑾抬头不偏不倚地看着苏澜，坚定开口：“是。”

　　“你不用紧张，喜欢他是很正常的事，这么多年像你这样的喜欢他的女生还少吗？”苏澜轻笑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

　　“顾泽，是我的未婚夫呢。”

　　林瑾仿佛被一道闷雷突然击中，心口似被攥住搬，又闷又疼。

　　自己刚刚的坚定和感情像是个笑话。

　　苏澜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冰冷，语气却越发温柔：“林瑾，你父母没教你吗，女生要自尊自爱。”

　　林瑾沉默，任凭苏澜的话重重砸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柔和的月光此刻却有些刺骨，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被照的原形毕露。

　　许久许久，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低着头，双手攥紧极力忍住，声音却有些颤抖：“对不起。”

　　苏澜看着面前狼狈的林瑾，内心却在冷笑：野狗就是野狗。

　　“啊我刚忘了，你父母很早就离异，然后各自重组新家庭了是吗，那你这样的教养也是很正常的。以后注意呢，毕竟最后难堪的是自己。”

　　心底的刀疤被血淋淋地撕开，密密麻麻的痛苦顺着全身血液流淌啃噬着身体每一处角落。

　　林瑾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死死攥着的双手，指甲狠狠陷在肉里，丝丝血迹从掌心冒了出来。

　　“虽然我陪着顾泽读公立学校，但这并不代表着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攀附的呢。”

　　“前面不远就是你宿舍了吧，我就送你到这了，回见呢。”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林瑾却许久未动。

　　任凭夏日晚夜微凉的风一刀一刀凌迟着自己。

　　顾泽出了校门，就看见熟悉的那辆车低调地停靠在一边。

　　毕竟是公立学校少见的豪车，再低调也无法抹去其尊贵的气场，不少同学都停驻在围观细语。

　　司机帮顾泽顾泽开了车门，围观的同学有人爆发了一声起哄式的惊呼。

　　尖锐。

　　顾泽几不可察地微抿了薄唇上了车。

　　车子缓慢发动。

　　“二叔。”

　　“小泽。”车内的男人约莫四十多，气质稳重，只是眼底有些疲惫：“我知道突然来星海，打扰你们一家现在的生活很冒昧，但你祖父他，情况实在不太好。”

　　顾泽客气又疏离：“二叔，我父母现在都在国外，我父亲前段时间也在住院手术。”

　　“我知道的，小泽，你父亲脾气倔，哪怕在国内，也不会再迈进家门一步，这次是想接你回去看看你祖父。”

　　顾泽刚还说些什么，就被男人的话语打断。

　　“小泽，我们这一代的恩恩怨怨不该延续到你的身上，三弟脾气和你祖父一样执拗，谁也不想低头，但小泽，他毕竟是你祖父，你出生至今，一次都未见过他。”

　　顿了顿，又按了按眉心：“哪怕用尽一切办法，你祖父......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顾泽听罢，只是沉默。

　　“老爷子让带着苏家那个姑娘一起回，毕竟有老一辈的婚约，小泽，我知道你不认，但也当圆了老爷子最后的心愿，哪怕是在他老人家面前做做样子。”

　　顾泽看着车窗的夜景，玻璃上自己的样子与夜色重叠交映。

　　今天，没下暴雨。

　　车驶过的风依旧在不甘心地拍打着玻璃车窗。

　　良久，久到以为听不到答案的时候。

　　一声低低的听不清情绪的“好”在安静胶着的车内响起。

　　玻璃上映照着顾泽面无表情的脸。

　　窗外，是浓厚的夜色。

　　-

　　“小瑾瑾，你怎么了，今天早读课是英语，小瑾瑾你拿的语文。”

　　郝曼曼的声音从耳边蓦地响起。

　　林瑾心神渐渐回笼，慌乱地连忙换上英语：“可能是我昨晚没睡好。”

　　她抽过林瑾手里的书，轻微歪了歪头，狐疑地盯着林瑾：“小瑾瑾，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吧。”

　　林瑾看着郝曼曼担忧的神色，刚想说什么。

　　但又想到曼曼最近模考状态本就有比较大的起伏波动。

　　一切等到高考完再和曼曼说吧。

　　林瑾顿了一下，很快就摇头：“没有的曼曼，可能快高考了，比较焦虑。”

　　“小瑾瑾你不要焦虑，最差不过咱俩一起去打螺丝，至少走三十年歪路。”

　　她挑了挑眉，又拍了拍林瑾的肩膀：“对了小瑾瑾，你想去哪里上大学？留在星海市吗？毕竟星海市也是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了。”

　　“我其实一直想去江都市看看。”

　　江都吗。

　　身后正在整理卷子的秦昂默默地听着。

　　只是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地名。

　　“江都有什么好的，也就只有个江大。”郝曼曼撇了撇嘴：“小瑾瑾，你要考江大吗？”

　　林瑾摇头：“我的分数肯定不够的，我想试试江都外国语大学。”

　　“江外嘛，勉勉强强吧。”

　　郝曼曼嘟囔着，把手里林瑾的书放桌子上。

　　“江都挺好的，虽然也是一个滨海城市，整体节奏很慢，物价也没有星海这么高，很宜居。”

　　身后的秦昂突然出声，微顿了顿，看向林瑾：“我也觉得江都很好。”

　　好看的桃花眼似蕴着一汪清泉，于无声处地盛满了笑意。

　　视线交汇。

　　林瑾从那墨色的潋滟清泉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慌乱地避开秦昂的视线，低垂着眼眸。

　　“得得得，感情你们都是陶渊明，个个采菊东篱下，只有我贪图星海的声色犬马和京平的夜夜笙歌。”郝曼曼摆了摆手：“不过听说，那谁，顾泽好像请假回京平了。”

　　秦昂抽回视线，语气淡淡的，不是很感兴趣：“不熟，他不是星海人吗？”

　　“哪能呀，人祖籍在京平，这次回去的特别急，听说还带着苏澜一起回的，我就说他俩有事......”

　　哐当一声。

　　林瑾失神碰倒了水杯，慌乱拿起，但水还是氤氲了卷子，在桌子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水痕，顺着桌角一点点流到地面。

　　地上的灰尘混着水珠，显得脏乱不堪。

　　“小瑾瑾？”

　　郝曼曼被打断，回头看向林瑾。

　　“没事没事，我擦一下就行，不小心碰到了。”

　　林瑾急得找不到纸巾，直接用衣袖匆匆抹掉桌上的水痕。

　　郝曼曼没觉得有什么。

　　但秦昂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瑾有些异常的情绪。

　　好像每次，哪怕只是偶然地提及顾泽这个人。

　　林瑾就会反常地关注，会非常认真地听，会听到失神。

　　-

　　京平，顾氏祖宅。

　　肃穆的夜色下，几许残星散落在孤月四周。

　　“小泽，你祖父已经从医院接回家了，老爷子在东院的楼上等你，你去看看吧。”

　　二叔话音刚落，就有相应的佣人上前将一旁的苏澜引到客人的院落。

　　苏澜不敢乱说话，一边暗自打量，一边含着笑意道谢。

　　这是顾泽出生后第一次来京平的祖宅。

　　低调中又带着奢华的布置，虽结合了部分现代欧式的设计，但其处处可见的古朴珍贵文玩又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家族的深厚底蕴。

　　佣人们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恭敬又秩序。

　　顾泽抬脚迈上台阶。

　　管家尊敬地低声：“小少爷，这边有直达电梯。”

　　“谢谢，但我想自己走上去。”

　　管家又安静地退至一旁：“好的，请您小心阶梯。”

　　一步一步，顾泽踏上台阶。

　　心下却没有多少波澜。

　　不可否认的是，多少已经猜到了让他回来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