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瓦子乃是白龙堆处最大的一处绿洲,许多年来,渐渐已成市集,关外的牧民、关内的商旅,在这里进行着各种交易,出关入关的骆驼队也都在这里驻扎打尖,只因附近百里,这里是唯一有水的地方。骆驼队在这里补充了食水,之后,我们便进入飞鸟不渡的“罗布淖尔”沼泽地区。这一段路途,自然是十分艰苦,纵然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队伍仍保持着整肃的军容,蜿蜒走向“库鲁克河”的干河床。进入沼泽之后,风沙倒小了。天地间,仿佛静得很,只有清脆的驼铃,不时发出一两声悦耳的声响,给这枯燥的旅途,平添了许多诗趣。
沈燃道:“九州王在西域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老窠具体位置,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
突听一阵驼铃震耳,黑衣男子在外面沉声道:“七姑娘……”他掀开了那小小的帐篷,道:“两位打扰了,请恕在下要对两位无礼了。”
我一怔,“无礼?”
他扬起手中两块黑巾,道:“目的地已将到,在下不得不蒙起两位的眼睛。”于是,我们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黑巾扎得虽不十分紧,但却十分小心。
又走了段路程,骆驼走得就更快,蹄声也清脆起来。
沈燃道:“听这蹄声似已走上了干燥的土地。”
我不禁更奇怪,“好像是往下走?”这时蹄声却更加响,而且两旁还仿佛有回音,竟似已走入一个很窄的石言甬道。
骆驼缓缓停下,我被移入一顶小小的软轿。
轿子继续往前走,我忍不住唤道:“沈燃……”
回答我的却是黑衣男子的声音,他道:“七姑娘,沈兄在另一顶软轿。”
我一笑,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在地底?”
他道:“等会儿姑娘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只有住口不语,若说这真是在地底,沙漠土质松软,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地底建造一座宫殿。可若说这里不是地底,又能是什么地方呢?
黑巾终于被解下了。我眼前骤然一亮,便从黑暗的世界中进入了一个辉煌灿烂的天地。眼前是一座奇丽的殿堂,巨大的石柱上雕着华美而古拙的图案,四壁都闪耀着奇光。我做梦也未想到沙漠中竟有如此堂皇伟大的建筑,假如这宫殿真是在地底,那当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了。鲜红的地毡直铺上白玉长阶,白玉长阶上传来九州王得意的笑声,道:“七姑娘,你瞧本王这地方怎样?”
我赞叹道:“奇妙瑰丽,天下无双,就算在地上,已是人间少有,若是在地下……”
九州王大笑道:“正是在地下。”
我长叹道:“若非亲眼得见,简直连相信都无法相信。王爷竟然能在地下建造出这样的宫阙,我委实除了称赞之外,已无话可说。”
九州王笑道:“此地虽经本王修整,但却非本王建造的。不过,七姑娘也不必太过惊异,这地方本是在地上的,本来是个城市,在千百年前便已废弃,日久遂被沙石掩埋,经本王发现之后,刻意经营十年,耗资千百万黄金,才略为恢复了旧观。古史之中有关此地的记载并不少,姑娘猜猜这是什么地方?”
我微微蹙眉,“这里莫非是楼兰?”
九州王笑道:“七姑娘果然是见多识广。”
我道:“楼兰本是汉时西域诸国之一,武帝时屡次使通大宛,楼兰当道,常攻击汉使,昭帝立,遣大将傅介子斩其王,更名鄯善……难道这就是楼兰的王都所在之地?”
九州王笑道:“不错,这里正是楼兰的古城。”他得意的大笑接着说道:“这埋没的古城正是本王第一个发现的。”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白翩翩款步而来。
她已换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羽衣,珠光辉映下,看来更如同天宫中的仙子。她瞧着我,娇笑道:“七姑娘,你可愿听一个好消息?”
我道:“令人欢喜的事,我随时都愿意听的。”
她一字字道:“三日之后,便是你和我父王的婚期。”白翩翩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娇笑道:“婚姻之事还是要七姑娘自己心甘情愿才好,你也可以说不愿意的,只是你那三位朋友就要活不过今晚了。”
我身子一晃,寒意从我脚底浮上,一寸寸袭遍全身。我紧抿嘴唇,瞪视着她,唇角不由自主微微抽搐,过了良久,我缓缓开口道:“王爷乃盖世大英雄,七七高攀了,怎么会不愿意呢?不过,吉期之中是杀不得人的,请王爷允许石言他们三人多活几日,让他们来做喜筵上的嘉宾,他们临死前还能亲眼见到当代最伟大的英雄的婚礼,总算不虚此生。”
白翩翩咯咯笑道:“七姑娘真是会说话啊。”
九州王大笑道:“既然王妃这样说了,本王就再多留他们几日性命。”
白翩翩让人把我抬进一间屋子,这是间石砌的屋子,石壁上雕刻着奇异而古拙的图案,有的人身兽首,有的兽身人首,形状虽然丑恶,雕刻却极精细。但室内的陈设却是崭新而华丽的,梨花木的茶几,宽大而舒适的椅子,雕花的大床上,支着流苏锦帐。此刻,我躺在这床上,却根本无心分辨哪些是古代文明的遗迹,我的心不能平静。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就像是坟墓。
这本来就已是一座坟墓,难怪这些年没有人能查找到九州王的藏身之处,这里的确难找。
我眼下真的毫无办法了吗?
公子!公子!
我该怎么办?
我茫然看着头顶的石壁,不知道现在是已经天黑了么?也不知道萧府的天际是否已经落下夕阳。
我望不穿这万水千山,却依稀见到公子的身影,如在眼前。
我闭目深深呼吸,略微缓过气来。
公子,我不会放弃!
萧府七姑娘,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会放弃希望!
突然,我听见石门移动的声音。
我闻到白翩翩身上那种淡淡的、鲜花般的香气。
白翩翩走到床头,俯身瞧着我,突然笑道:“七姑娘,你可知道这屋子在楼兰王朝时是什么人住的?”她轻盈的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是太监。”她抚摸着石壁上的雕刻,又道:“你知道这些图案象征着什么?”
我道:“不知道。”
她笑道:“这些图案乃是楼兰王朝宗教的一部分,它象征着男女之欲,它象征着那些不能得到满足的人。”
我道:“你倒真是渊博得很。”
她瞧着我,娇笑起来,她指着石壁上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道:“一个人的欲念若是不能得到满足,他的外表看来也许是个人,但他的心,却已有一半变成了野兽。譬如说太监,太监的心理就一定是不正常的,往往会做出许多不正常的事。大多数太监都以虐待别人为乐,这是为什么?只因他们的欲念不能得到正常的发泄,所以他们就以争权夺利,制造风波,虐待别人来作为发泄的途径……一个家庭正常,有妻有子的人,是绝不会做出他们那种残酷的事来的。”
她嫣然一笑,道:“七姑娘,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叹道:“你好像在说你自己。”
她哈哈笑道:“或许吧。”她轻盈的兜了一个圈子,然后又面对我,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住在太监的屋子里?”
我道:“你的心思,谁能猜得到?”
她道:“只因你的生活,实在和太监差不多。”
我愕然道:“我和太监差不多?好话,坏话,我也听过不少,这种话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她道:“你难道不是像太监一样拼命克制自己的欲念?你明明爱着萧玄墨,可是你却拼命压抑着对他的感情。你就是个骗子,只不过,你骗的是你自己。”刹那间,眼前转暗,在我心中固若金汤的城池骤然迸出了裂缝。我不敢再听,不敢再想,因为我知道,一旦有了第一条裂缝,我所筑起的城池就会顺势破裂下去,直至粉碎。
她道:“你看,我多么了解你啊!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和允是一样的人,都是固执守着幼稚的承诺,不肯面对自己内心的人。多么可笑的人啊!根本不需要别人让你们痛苦,你们自己就会时时刻刻折磨得自己苦不堪言!”她大笑着走了出去。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等她走出了门,屋子里又静得像坟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