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短篇

小城大忆

第十三章

小城大忆 周海声 4194 2020-09-17 12:23:53

  钱万生最后都交代了,他被抓以后,小城很快就传开了。钟诚去派出所的时候,看见四个五十多岁的义愤填膺的进去,红光满面的出来,后来钟诚才从警察那里了解到,他们就是当年锅炉班的那几个工人,为了给钱万生擦屁股,他们直接就下岗了,成了替死鬼儿。他们在小城的底层饱经沧桑,摸爬滚打,你钱万生砸了人家的铁饭碗当然要还的。其实整炸锅炉的人就是钱万生,当年锅炉班的工人一出现,一交代就什么都明白了,包括钱万生自己交代的,钟诚还整理出来了。

  以下是我钱万生本人交代的:

  我本名儿叫钱老三,父母实在没啥文化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儿,我1970年出生,1990年考工进入QQHE市某某区第一热电厂工作,担任物料管理员的工作又兼任司机的工作,因为我会开大车,就是那种拉货的大卡车。由于兼任两份工作,领导和同事都很欣赏我、讨好我,就这事儿我在厂里还小有名气,在我进厂第二年就被评为了“优秀职工”,到了第三年,也就是1993年,我开始接触邮票,当时在咱们这儿掀起了一股“集邮热”,或者说集邮一直都挺流行,下班之余我就开始研究这些小纸片儿,台球厅、迪厅还有电视我都没兴趣,就对这些小纸片子着了道道儿,今天我能收着啥票,明天能收着啥票,我茶饭不思,上厕所抽烟的时候都琢磨咋和那帮票贩子打交道。于是在这样的欲望越来越膨胀的情况下,我的胃口越来越大,那点工资已经不能满足我收票的开支了,也就是集邮的开支。那时候我疯狂加班,一个月下来也就那点钱,大概一张猴票的钱,可是人家有四方联的猴票,还有整版的呢。我甚至起了一嘴大泡,票儿的价格还在往上涨。有一天我给汽机起重送完物资,正刷车呢,一个跟我挺熟的工人,我记得好像姓姜,他说这帮工人干活儿太浪费,好的螺栓螺丝不用的一脚就踢开,拣都不拣。我突然想到:对呀!人家现场干完活不要的废铜烂铁我可以要啊!正好晚上天黑开车出厂也方便,门卫那儿糊弄两句就完事儿了,反正也都认识。可是时间长了,一是我也划拉的差不多了,二是人家你总要也不给啊,三是我总这样儿人家该怀疑你了。然后我就找到以前的老物管员,请他们喝酒吃烧烤,请教他们咋做假账,如何拆东补西。这个领导过节肯定要什么,那个领导端午节肯定要这要那,啥时候进货了,多报些,领导也不会捅咕你,他还指着你呢!只不过同事之间得小心下,但也都明白咋回事,那时候人吧,不像现在那么独,明白“资源共享”是咋回事儿。后来我提了个小班长,领着那帮临时工继续来,我做这种事儿也越来越顺,后来我开始研究废旧轮胎、铁皮了,干了几回都干精了,卖来的钱,一部分打点领导,一小部分犒劳下库工和门卫,剩下的都是我的,精打细算就行。当然了,也是厂子那时候效益好,采购回来的东西也好,罐头啥的在那个年代可是奢饰品。虽然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但东北完善的工业体系还是有优势的,大家都享受着最后的红利。

  扯远了啊,后来我的人脉越来越广,毕竟总去领导那儿走动,胆儿也越来越肥。唉!要先让其亡,必先让其狂。94年初的时候,快过年了,集邮公司的“陶气儿”找我,说有一套《梅兰芳》,无齿儿的,嘎新嘎新的,要五个大,问我要不要。我想了想,锅炉那儿前两天找我要电机,应该是有旧电机拆下来了,那是我头一次打电机的主意,梅兰芳,无齿的很少,很诱人。但电机那玩意儿沉,死沉死沉的,“顺走”需要时间,我看着那套票儿,妈的干了!过年了我也往嘴上抹点油。我跟陶气儿说给我留着。快过年库里也没啥事儿了,干一票。票的价格确实还可以,主要品相好,不多见。

  我虽然是考工进来的,但锅炉我确实不懂,我本来想着给锅炉班送个新电机,旧电机直接带走,但锅炉班的说旧电机等修缮工过来修修再说,先不回库。快过年了,他们也懒的干活了,班组一共来上班的没几个人。我一想那更好了,趁没人直接顺走,不回库嘛!只是该咋转移他们锅炉班的视线呢?我假意好奇地看他们如何换电机,一边观察着,看见两个阀门,上面标示着——冷气阀,热气阀。我戴着手套趁着没人管我,费了很大劲把两个阀儿全拧死了,也是蒙的,这锅炉升温开始还挺正常,后来温度上来了开始控制不住了,挺好,锅炉班全乱套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两个阀全拧死就对了,热气阀关了以后温度虽然上升,但加热时间长,煤添得多,加热设备劲儿足,想减下去很困难,如果我只关了冷气儿阀,后来温度控制不住开大些就没事儿了。锅炉班那帮愣种谁也没注意,干的时间长了一碗水喝的时间太长了,加热的时候谁也没注意那两个阀。还有一点我之后想到的,就是炉膛里粘的煤粉太多了,估计在膛里都成块儿了,成块的煤粉就起到了保温的作用,没成块儿的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就着了,炉子里肯定是有氧气的,加热设备开足马力之后再开冷气阀肯定不赶趟了,我估计这炉子直接就成了闷雷,虽然是闷雷,但只要爆炸,闷雷也是有效果的,后来我想:虽然有滤袋儿但锅炉膛里肯定是有煤粉的,简单来说就是部分煤粉的体积是可以透过滤袋的,其实锅炉爆炸也不能完全是我的责任,设备的老化使锅炉完全顶不住这次温度的急剧变化,我只是催生了事故。

  话说回来,趁着锅炉班手忙脚乱,我顺利的把电机拿到手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到了车斗儿里,开到厂门口,门卫我也熟,也不问我啥直接放行,我心里还寻思就让锅炉班那帮愣种多加班挣钱吧!

  我一路开车到了旧货市场的大院儿,那老头姓陈,叫陈启华,我轻易不找他,只是急需用钱换票儿的时候才找他。那时候我已经亢奋之极,东北零下三十多度我都冒着汗。那老头子把我领进屋,就是一个平房儿,里面一座土炕和一台黑白电视,他正在那儿喝羊汤,天早就黑了,小城冬天的时候四点多就黑了。

  “陈大爷,电机,收不收?”我说。陈启华在旧货市场滚了几十年了,我感觉一进门他就知道这电机是咋来的。

  “你这东西,我只能给四十五。”陈启华大眼袋里净他妈损招儿,四十五就是四千五。我开着厂里的车,穿着工作服,趁着夜色来的,还一脑门子汗,妈的,老狐狸。

  “陈大爷,多给点吧!我也算老来……”

  “加不了!烫手的玩意儿不知道咋回事儿吗?”陈启华背着我,单手端着羊汤,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黑白电视上放着马占山率领部下江桥抗战的电影。

  “四十五还不行吗?不行就走吧!”马占山的部队疯狂的射击着,有些战士英勇的冲了上去和小鬼子拼刺刀,机枪暴躁地喷出火焰,终于打退了一次日本鬼子的进攻。我闻着羊汤味儿,听着电视立在那儿,我何尝不知道那梅兰芳,不,无齿梅兰芳,不对不对!电机!那电机价值多少?!我要是有枪!

  “行!按你的来陈大爷。”我记得我当时还有点委屈,那陈启华依旧云淡风轻,给我拿了一支牡丹烟,说去取钱。日本鬼子又上来了,一颗炸弹“咚”的一声爆炸了。

  我怀里揣着热气腾腾的的四千五百元,四十五张***四联头像,热气腾腾的,这电机我肯定得飞快出手,夜长梦多,只是真他妈黑!其实我肯定有方法卖的更多,我那时才23岁,这种大事儿我也是毛毛愣愣的,最重要的是那套无齿梅兰芳,我心里涌上一大股幸福感温暖着我。

  可是我刚要回厂的时候,我已经故意绕了一大圈,我想天更晚些再回厂,刚要拐弯进路口的时候,警察把我拦住了。我脑袋真就“嗡”的一声,完了,我钱老三这辈子都完了,就他妈因为纸片子!无齿梅兰芳!我失魂落魄地下了车,真是失魂了又落魄了。那警察走向我说:“等一下,前面厂区发生了爆炸。”

  “爆炸?”

  “是的,等一下,不要往里进了!”说完那警察就走了,继续维护秩序去了。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跑!先离开再说,我把车开到了离厂子不远的江边儿,掏出烟,抽了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每一根我都猛吸一顿,直到我剧烈地咳嗽。我竟然冷静下来了,刚冷静下来又跳起来了,爆炸?!我把锅炉弄炸了?!然后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又狠狠地用拳头锤了锤大腿,如果真的是锅炉爆炸了,锅炉班那帮愣种肯定尽其所能往外推卸责任,而且我还露过面!最起码得调查我,门卫见过我开车出厂,对我来说是有利的,我将巴有点不在场证明,只是我要整明白为啥我要出厂,临近年关,库里没任务了,与领导的活动也结束了,妈的!连个后手都没留!这要一通查下来,电机的事儿肯定就露出了,没准爆炸的事儿也得扣到我头上!临近过年库管忙,快过年了库管闲,闲出事儿来了!

  不能慌,不能慌。领导肯定不会袒护我了,一定不会,被警察逮了,蹲个大狱这辈子就完犊子了,没准监狱都不让你蹲,直接拉到野甸子枪毙!妈的!咋就炸了呢?破他妈玩意儿!早不炸晚不炸这时候炸!不过想到后手儿,我在偷电机前几天把这几年攒的假条全给了领导,一共十了天吧,加上过年,小二十天假,本来寻思着等我放完假回厂,估计电机的事儿大伙儿早就忘了,所以我周密地选择了明天就开始放假。现在正好往外跑,稍微起到保护我行踪的作用。

  我又寻思了一会儿,把车停到了江边儿附近的小广场,这个车已经不重要了,没事儿的话就说警察把自己拦住了进不去厂,大不了领导不高兴挨顿批评。先去QQHE看看什么动静儿吧,本来这些天放假就准备出去玩儿玩儿转转,这回可能真有时间了,QQHE交通比小城便利多了,四通八达,城市也大,警察即使找我也得找几天。

  我集的票儿一直放在厂里的仓库,因为我住厂子的职工宿舍,人多眼杂,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想到仓库那间废弃的办公室,平时都没人进去,我的邮票都放在那儿,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是年轻,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我还上了锁。没有人知道我的邮票放在那儿,因为每次放邮票进本我都很警觉,彭春知道我的邮票在那儿纯属就是巧了。

  在齐市待了几天我还是听到了风声,两次,都说热电厂锅炉炸了,死没死人具体倒不知道,报纸上没说死人了。我身上还有些钱,往南跑吧,那时候没有监控,买火车票不查身份证,但奇怪的是我一直没感觉到在大范围的通缉我,我觉得厂里对我是否炸了锅炉的态度也模棱两可。我随后先去小兴安岭林场待了几天,山西矿区待了几年,之后在河南工地,后来直接去了南方,想想我本来就该认罪伏法,却白捞了这么多年,也够本儿了。

  以上就是我钱万生本人所交代的。

  这天的下午太阳高照,看着阳光实在有些刺眼,钟诚见锅炉班的那几个人出来了。

  “那几个人就是锅炉班的,我认识他们,一个个造的可真惨。”石忠对钟诚说。

  钟诚想了想,赶紧迎了上去。

  “大,大爷们,你们好,我是彭春的孙子,我叫钟…”

  “我管你是谁?!别挡道!”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粗鲁地打断了钟诚。

  “噢!你是彭春的孙子啊。”另一个大高个儿说。

  “厂里给你们下什么补偿了吗?”钟诚关切的问。

  “给个屁!我们这辈子就是得闭嘴!懂不?小杂碎。”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推开了钟诚,扬长而去。

  钟诚明白了,顿时全明白了。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