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朱萌萌和我复盘了事件的经过。我们嬉笑打趣,追忆昨晚,完全没有“被捉奸现形”的那种沉重。朱萌萌也没有特意向我交代,如果警察再次给我打电话,我应该怎么回答。如果她让我配合掩饰,我想我定会照办。
周五,朱萌萌问我是否还住原来那个地方。我说是。她说,今天下班后我会过来广州。我说,我周末已有安排,可能没什么时间。朱萌萌沉默,不再作答。
下午五点多,我还在办公室,朱萌萌说已经坐上同事的顺风车往广州来了,她说要来广州逛街。
我马上打电话给梁余焉,说:“今晚有个亲戚来广州这里投奔我,我不能来你那边了”。
梁余焉说:“那你明天再来,可可排练的舞蹈明天要参加演出,我们一起去观看吧。”
我说:“不知道明天亲戚怎么安排,也许要陪他转转,到时候再联系吧。”
“你什么亲戚?”她问。
“一个表弟,到这边来找工作。”
“你最近好像挺忙的呀。”梁余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晚上,我和朱萌萌在BJ路逛了街,吃了饭。吃完后,她没有丝毫要返回五川的打算,却说要去我家看看有什么变化。我说,警察不会呆会跑到这里来吧。她说,不会,你应该猜到了吧,为了你,我已经和他说都清楚了。
听她这么说,我内心一边是自责,不断对自己良心拷问,另一边,居然还夹杂着些许愉悦。我说,那我得对你负责啦。在带她回我住所的路上,我脑海里想:如果我跟梁余焉提分手,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她听到“分手”两个字会是什么表情?
这个火花一闪而过,马上被我掐灭了。我对自己说:就一夜,过了今夜,等朱萌萌离开,我就隔着屏幕和她说清楚,彻底和她了断,然后,我就和梁余焉再恢复往昔的一对一,那种平静毫无波澜的一对一。
我带着朱萌萌回了那个她曾经很熟悉的地方。她进门后,就到处查看,边看边说,你这还是老样子嘛,什么也改变。我指着她胸部左侧位置笑说,这里变了。我们在客厅看电视,闲聊,她又轻车熟路的走进房间,翻箱倒柜。我说你找什么,找头发?她边翻边问我,你把我的戒指放去哪里了?我说,你有戒指在我这里吗?她说,那个你拿回去的戒指呀。
我哈哈大笑:“当初你主动退的,这会,又想要回去?”
有一瞬间我在想要不要主动把那戒指拿出来,不过,她很快就停下来不找了。她把手表、项链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面,然后对我眨眼说:“天气有点热,我先去冲凉了”。
她进入淋浴间不久,我的手机屏幕开始泛着蓝色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有电话打进来了。
其实,在和朱萌萌吃饭的时候,我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是梁余焉打来的。那时,我没有接电话,后来,我悄悄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让它连震动的声音都不会有。
这会,趁着朱萌萌在淋浴间,我接了电话。
“你在干嘛?”梁余焉问。
“在陪亲戚散步,正准备回家……”我小说答道。
“我现在准备过来你家,可以吗?”。梁余焉说
我慌张了起来,故作镇定地说:真的假的?我亲戚在呢。
“你亲戚在,我就不能来了。”梁余焉好像带着笑意,又好像说得挺严肃的。
“我现在还不在家。我们在外面。”
“那我先去你家。你们总要回来的吧。”
“你别过来了,我们要很晚回。”
“能有多晚,我就把车停在你楼下等你。”
“别来了。亲戚在你来了也不能住这里。”
“我不住,但是,我已经正在来你家的路上了,都走了快一半的路了。”
……
慢慢地,我发现,梁余焉不是因为有事或者想给我惊喜而跑过来的,而是女人天生的直觉驱使她今晚过来。我已经说了不在家了,这是一个很难圆回来的谎。如果被她发现我在房间……
问题突如其来,我一边劝余焉返回去,一边头脑里飞速盘算着如果她真来了我该如何应对。我和梁余焉聊着,我不能话说得太死,得注意让我现在从措辞留一点余地,以便现在所说能无缝对接上她抵达后我将要实施的对策。
也许我故意压低的说话声,让梁余焉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她说,反正我已经在路上了,你在不在家我不管,反正不到十分钟,我就会站在你家门口敲你家的房门。
洗手间里的洒水声没有了,预示着朱萌萌在一两分钟内就会穿着性感睡衣从淋浴间走出来。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现在去跟淋浴间的朱萌萌说:“赶快穿上你的衣服,呆会有人要过来这里,我们先出去避避风。”她肯定会暴怒如雷,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侮辱,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不会答应。
梁余焉电话还在线,我不能挂。为了防止朱萌萌出来听到我们的交谈,我开了房门,往外走,边走边说就下了楼梯,一直到了小区门口。
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梁余焉提前到,直接把我和朱萌萌堵到房间门口。
我在小区门口不断地张望,在电话里不停地劝梁余焉,你不要来了,真不要来了,我今天真有事,我明天来找你吧。
她说,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来。
我感觉局势已经out of control。我也不敢进一步编造更荒谬的谎言作为让她别来的理由了。因为,她彷佛洞悉一切,而且,她将要马上就会到达这里。当她上楼敲开房门,一个女人穿着睡衣把我家房门打开,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一次大地震级别的灾难眼看就要发生。能否躲过这场灾难,得看我未来五分钟的表现以及命运的眷顾。
直到梁余焉的车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头脑中也没有想出一个对策。梁余焉在车上看到我站在路边恭候她,她还朝我招手示意。她停好车,拎着一袋子书从车中钻出来。
“我是给你送书来的。”她说。
“这么大老远送来,谢谢,吃东西没,我们出外面吃点夜宵?”
“这是现在大学里工程预算专业的全套课本,夜宵就不吃了,我胃不好。”
我上前准备接过书。她却退了一步,没有把装书的袋子递给我。
“我给你送到房间去。”她双手拎着书,笔直地立在那里。
“有人在上面。”我喃喃说道。
“你不是说你们在外面吗?”
“刚回来的。”
“那走啊。”
“我亲戚正在家里洗澡呢。”
我手中的手机又在闪烁着蓝色的银屏光,一个“朱萌萌”的名称显示在手机屏幕上。估计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朱萌萌纳闷我怎么突然消失不见了,她打电话开始找我了。我手忙脚乱的把手机翻转过来,不让梁余焉看到她的名字。但是,我猜她已经看到了。或许,不用猜她看到也从我表情就看出了蹊跷。
“我就上去打个招呼,然后就走。”她不由分说的拎着袋子走进小区。
“求你了,别上去了,好吗?”我跟着她边走边说。
她没管我说的,一直走。到楼梯上,我追她,我拉住她的手,几乎哀求道:“你这样上去不好,真的不好,会出问题的,听我一次,这次咱别上去了,好吗?”。
“不上去我们去哪里。”
“我陪你出去走走。去那哪都行。”我们僵持在楼梯口。这时,我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蓝光,闪烁着,闪烁着,不停歇。
梁余焉冷眼看着我的手机,说,:“你不接?不礼貌吧?”然后,她又冷眼看着我拖着她的手,说,“放手。”
看着梁余焉凶恶的目光,我松开了她的手。最后,梁余焉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我没有跟着上去。最初,我木然站在楼梯口。接着,我跑到了小区门口那辆属于梁余焉的奥迪旁边站着;后来,我顺着小区门口那个只够停一排车的小路,走了100米来到了大马路旁,我走到了一棵树和很多灌木丛后面站着,那里,夜晚的路灯是照射不到的。
时间不早了,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外面人影稀疏,几盏路灯显得特别孤单。我知道,很多东西将一夜坍塌,我的齐人之福也将在这一夜寿终正寝。
没等几分钟,我看到有人走出了小区门口。那个身影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六五,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我很快就辨认出那是梁余焉。我奇怪她为什么没有上她的车,而是和我一样,沿着着那条不宽的小路,走向大街边。
到了大马路,她把一沓书扔进了那个垃圾桶。我大约在她侧后方约20多米远的灌木丛中观察这一切。她扔完书,搓了搓手掌,抬头张望着周围的环境。根据光学原理,她是看不到黑暗中的我的,但是,我还是不自觉把头缩到树干后面。接着,她好像又接了一个电话——也许是可可还没睡着,打她电话了?
那天,她为什么会不直接开车走,而是走到大马路边,是为了找个垃圾桶扔那袋子书,还是为来找我,抑或是为了等待朱萌萌下来?
这是一个谜,我永远不可能知晓谜底了。总之后来,梁余焉和朱萌萌一次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梁余焉讲完电话,突然蹲在了马路边。马路上很少过车,但是我还是怕她想不开,会来个“卧道自杀”什么的。我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稍微走过来一点,想看仔细一点。这时,我的目光又被另一边吸引住了:我看到朱萌萌了,她拎着包也从小区门口出来了。她脖子挺直,头部正视前方,走路走得很象猫步,胯骨带动大腿,脚底很有弹性的样子。
我赶紧缩回灌木丛中。
局面彻底失控之后,我也就彻底放弃重新掌控局面的企图。
等朱萌萌颤颤悠悠地走到了大马路边,梁余焉也站立起来了。昏黄的街灯照亮着两个女人的侧影: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连衣裙,裙角被夜风吹起来;一个下身穿一条九分牛仔裤,上身穿略微透明和显得宽松的白色衬衫。她们并立于街边,面向马路。
我看不清她们是否在交谈。我在想,你们干嘛对着马路,扭过头来可以吗?后来,我发现她们确实在交谈了,因为她们站立的姿势不再定格。梁余焉开始打起来了手势,朱萌萌有时候会掠一掠头发,还时不时张望下周边,那神态就好像时刻提防着会有一只狗冲出来咬人。但是,她们几乎没有调转身姿朝向对方,甚至没有直视对方,我留意到,哪怕斜视都没有——她们始终面朝着马路中间用于隔离两侧车流的铁栅栏。
她们在说什么?已经谈了两三分钟了。形势对我越来越不利,我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我在想要不要冲过去制止,厉声来一句:“你们聊够了没有,都回家睡觉吧。”
我没有实施这个想法,只是略微往前走近了十几米,最终躲在离她们只有十米远的公交站牌后面。
我看清了,她们是在交谈,但是看样子又不是说个不停;而是说一会,又停下一会,呆会某个人又起个话,另外一个人再接一句话。声音非常微弱,几乎听不到,我的观感却和刚才留在灌木丛的时候是一样的:她们打着手势,偶尔摆动一下身体或者头颅,彷佛是一部无声电影。这部电影很可能是悲剧。但是,如果把夜幕下的我也放进去荧屏,画面应该相当喜感吧。
最后,我看到朱萌萌又在张望,我似乎还听清楚她说的一句话:“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后来,朱萌萌的眼神定格在我这边,她们停下了对话,梁余焉也朝我望了过来。公交车站那面写着公交车次的隔板墙,下面是架空的。她们看到我的脚,也看到我探出来的脑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相当猥琐。我索性走了出来,我想开口说点什么。朱萌萌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地从我身前走开了;梁余焉也立刻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彷佛我是个超级病源体。
我孤零零地呆在原地。
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这样子的吧。
我看到朱萌萌在远处招手叫了一辆的士钻进去了。
我往小区走,我蛮好奇我的家这会是什么样子?
刚走到小区门口,我回头看到梁余焉又从大马路往小区门口走来了。是的,她刚才一定是晕了头,她的车还停在这里呢,她应该往这边走才对。
对梁余焉来说,今天这个场面是无论她怎么脑补都没预料到的。这四个月,总体上,她和我相处得很和谐,她也从未曾听我提过我的过往有过这个女人。
也许我们还可以再聊聊,我得准备去解释一下。
我在奥迪那里等着她,她走近了,梁余焉好似没看到我一样的就开了车门。
我说:“我们刚进房子,我们什么都没干。”我没有撒谎,至少那一晚,我和朱萌萌确实没有干。
“蒋泽胜,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求你了。”她说完就坐进去了驾驶位。
我打开车的后门,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我担心她晕头转向,开车容易出事故。
“不用。”她用词很简洁。
我还是坐到了车的后排。
她狠狠按下车的启动键,说,你下去。
“她是我前女友,她今天非要来这里。”我没撒谎,确实是朱萌萌非要来这里的。
梁余焉很无语的样子,沉默不应答。
我们僵持在那里。沉默2分钟。
“你到底下去不下去。”她有气无力地说。
“你开车吧。”我说。最后,她开动了车。
我算是象征意义地把她护送到家。她目视前方,我目视着她,我们一路无言,我再也找不到既可以用于解释,又不算撒谎的语句。
我一直陪着她走到她所住的那栋楼的大门。她开门自己进去了,把我留在了大门之外。我在后面喊,我的手机给你看行不行?随便你看。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梁余焉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话:“回去找她吧,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