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五十里,茂陵大街小巷,万家灯火。
然而,郭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沉郁压抑的愁云,灯火通明与黑暗角落之间鲜明的对比,更显黑夜的诡异不安……
本是生离死别,决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
商志和吕威兄弟二人患难见真情,明知家有鬼,偏向鬼家行,而当他们视死如归,双骑齐驱,匆匆赶回郭府时,并没有迎来腥风雨血,而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然而,这也不是一种轻松的平静。
当然,郭府大难临头,好多人已是一夜未眠,甚至几夜未眠,主仆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上上下下的庄客佣仆奴婢,人人都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有人缘,有生路的都已经走了,能跑的都跑了,留下来的,也是无能为力,确实跑不动的。
老弱病残,混吃等死,这把老骨头,在哪里交待都一样,何必瞎折腾?
等呗,等就是了,但愿还有好运气,一时间,郭府上下,哀鸿遍野,有妇孺的哭闹啼声,也有老仆佣长吁短叹,哼哼唧唧……
案上一灯如豆,商志坐在卧室门口发呆,师兄弟俩都是愁眉苦脸。
吕威有点坐不住了,试探着问:“师兄,那个人叫什么?
“杨季主,也就是杨季主。”
“是谁杀的?”
“不知道?”商志茫然摇头。
“杀人后跑了,”吕威神经质的嘀咕嘀咕:“这事,呃……会算到谁头上?”
“谁知道?”商志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这个杨季主,千里迢迢的跑来,却被人杀了?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是啊,从河内郡轵县赶到关中茂陵?”吕威也是摇头苦笑:“这么远,真是铁了心。”
“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商志抱着脑袋,感觉头都要大了。
“今天,官差又来训话了。”
商志暗暗咬牙:“他们究竟想怎么样啊?”
吕威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他们那些人,说话可难听了。”
“这种人,狗嘴吐不出象牙,别理他。”
眼见师娘出去了,吕威确实憋不住话,忿忿不平:“他们说,呃……跑了燕子跑不了窝。”其实,官差们警告的原话是:跑了鸡鸭跑不了窝。
可惜,郭夫人还是听到了,谁料她折返取药,听到了这哥俩儿的议论,顿时上了火,忍不住插言训话:“你师父没有跑,他身在牢狱之中,如何跑得了?”
郭夫人手驻拐杖,扶墙而行,怒气攻心,随即咳嗽起来。
“诺,师娘,”吕威赶紧上前搀扶着,小心的捶背,怯怯的说:“这,这些官差哪有什么好话,不必管他。”说到这里,他有点犹豫了。
“说什么?”郭夫人强忍着咳嗽,咬了咬牙:“有话快说!”
吕威不敢说话了,低下头来。
商志只能嗫嚅相告:“师娘,师父已经,已经越狱了。”
郭夫人大吃一惊:“越狱了?”也就是说,从牢狱里潜逃走了,这不正是罪名坐实,罪上加罪了吗?
倍受精神打击,郭夫人的头有点晕了,她一把扶住木框,剧烈的咳嗽起来,在二人的悉心扶护之下,她定了定神,才站稳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哥俩吃了一惊,想上去扶一把,又不敢:“师娘息怒,保重身体。”
“休得胡说。”郭夫人柳眉倒竖,定了定神,她还是有点不相信。
“师娘,这不是狗官差们随便吓唬咱们,”吕威性情耿直,心里藏不住话:“呃……他们说了,我师兄也越狱了,一前一后,就在昨夜。”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郭夫人差点瘫软在地,好在有商志搀扶着,她又急又气,没有说话了,颤颤巍巍的,拄着拐仗蹒跚而去,默然走回房内,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商志拦不住吕威话头,其实拦也没用,布是包不住火的,早晚会知道,晚知不如早知。
焦虑的目光,掩饰不了师娘悲伤的背影,商志黯然神伤,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忧心忡忡喃喃自语:“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吕威闭上眼睛,表情痛苦:“如今,官府如何判决呢?”
江湖是江湖,官府是官府,谁都知道,游侠再怎么厉害,还是玩不过官府。
商志恨恨的说:“判决?何需判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梅花山的夜色,静谧得有点诡异……
案上残灯明灭,钟离明安静坐在一旁,目光呆滞,注视着烛光飘摇。
钟离杰在案前正襟危坐,多日以来的愁眉,已经舒展开来,神情非常舒畅,他手捧着一卷竹简,休闲自在的翻阅着,眼神飘忽,连竹简上的字也没有瞟过一眼。
良久,钟离明长叹一声:“想不到,郭大侠英雄一世,竟落入如此境地。”
钟离杰瞟了一眼儿子:“你放心,明天,我派人给郭家送点钱去。”
“可是,郭大侠究竟去了哪里?”钟离明心不在焉的。
“不清楚,现在,长安那边风声紧了,官府正在追查。”
“父亲,我们不能袖手旁观。”钟离明认真的看着父亲。
“谈何容易啊?”钟离杰摇摇头,收起竹简,有点疲倦的低下头去,他的手指轻轻按摩着额角,为难的说:“同为武林中人,对郭家之事,为父也是深表同情,”他叹道:“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钟离家也是爱莫能助啊。”
静夜,月光皎洁,亭台楼阁,花木静水……
窦太主的府邸金碧恢宏,古朴厚重的府门隆隆开启,雍容豪华的大宅院映入眼帘,碧檐悬露,花阁翘楚,曲廊幽庭,悬挂着一排排红灯笼,灯火辉煌。
嶙石假山飞瀑,林影曲廊卧波。
信步闲庭之间,刘嫖的气色好多了,她缓缓走在鹅卵石曲径上,表情轻松。
苏文轻步走来,深施一礼:“启禀窦太主,人马已经向河内郡出发了。”
“哦,是吗?”刘嫖浅笑盈盈:“倒是很快啊。”
“如果在轵县衙门,相信,很难查得到证据。”苏文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需要证据,要什么证据呢?”刘嫖的眼皮微微一眨:“有口皆碑,”她回头看着恭恭顺顺的黄门侍郎苏文,教训的口气显得颇为语重心长:“口碑也是证据。”
“有口皆碑,妙哉!”苏文由衷赞叹,这句话,不可能似懂非懂,非懂亦懂。
月光下,苏文陪伴伺候着刘嫖在花园里走了一段路,然而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小心谨慎的说:“那么,如果万一查到什么证据了呢?”
刘嫖停了停,直视着苏文,问道:“什么证据?”
苏文有点不敢看刘嫖,可是又不得不看,但是,他欲言又止。
“你是说,那柄剑?”刘嫖知道,这个问题始终是无法逃避。
“是啊,太主,流星宝剑。”
“剑又不在我们手里,”刘嫖想一想这事就来气:“这个钟离杰,有时侯也是个明白人,有时侯简直就是个糊涂鬼。”
“如果……”
“没有如果,该做的事,不要优柔寡断,”刘嫖目光阴冷:“做干净点,不可拖泥带水!”
“诺!太主。”
大汉皇宫未央宫内,朝议正在紧张的继续!
御史大夫公孙弘冷峻稳重,缓缓步出朝班,朗声参奏:“启奏陛下。”
汉武帝刘彻一看这气势,知道这公孙铁嘴必然有高论:“公孙爱卿,请讲。”
“谢陛下,”公孙弘深深地吸了一声气:“关于郭解一案,苦主丧身,凶手逃亡,还须加紧侦缉。”
“公孙爱卿所言极是,”刘彻瞥了一眼恭然伺立的张汤:“加派人手,全力侦缉。”
“微臣领旨。”张汤不敢丝毫怠慢。
“可是,张大人,”公孙弘回望张汤:“时隔三月之久,查来查去,案件有何进展?”
“放心,廷尉府必然向陛下复命,给各位王公大臣一个交代,”张汤脸色严峻:“正在全力搜索追缉,不日即可抓获归案,若有纰漏,我张汤甘愿领罪。”
“未见分晓,张大人言重了,只是,庙堂廷议,责任重大,非同小可,陛下有言在先,限十日之内查清此案,”公孙弘刻意屈指算了算:“已经过去四天,还剩下六天。”
“公孙大人,请放心,”张汤并不是软骨头,当即抗声道:“别说只剩下六天,就算只剩下六个时辰,也要全力侦缉。”
身为十大酷吏之首,张汤岂非心高气傲之人?
在朝议上,多次面对公孙弘这张铁嘴的叫板,哪一次不是咄咄逼人?这确实令人愤懑,张汤虽然久经官场,老谋深算,而形势所逼之下,面对帝恩眷顾,圣意重托,也不得不铤而走险,甚至不惜断然放言,一言九鼎,一言之下,逼得自己毫无回旋余地。
显然,高高在上的刘彻,对张汤的表态还是很满意的。
公孙弘微笑着点头,当然明白,如果再追问,也过于明显,他当即退入朝班,缄默而立。
丞相庄青翟步出朝班,朗声参奏:“启奏陛下。”
这位老丞相的话不多,可是素来句句掷地有声。
刘彻龙目一瞥,当即温言道:“庄爱卿,请讲。”
“谢陛下,”庄青翟正声道:“当今天下太平,天子圣明,”他话锋一转:“而河内一区区跳梁小丑,为害一方,作乱朝野,满朝英杰齐聚,岂能让此等鼠辈嚣张,逍遥法外?以致陛下食不甘味,坐不安席!”
庄青翟此言可谓义正辞严,颇得群臣赞同,他停了停,继续上奏:“老臣特此举荐一人,只须此人出手,不日即可将那郭解叔侄二人缉拿归案。”
刘彻眼睛一亮:“庄爱卿,举荐何人?”
“游击将军苏建。”庄青翟说话目不斜视,而旁边的卫青,立即感到如芒在背!
“哦,苏建?”刘彻当然知道苏建,这是卫青的爱将,岂能不知?大汉王朝车骑将军卫青之所以能横扫匈奴,是因为账下有两大虎将:李广和苏建。
庄青翟朗声奏道:“苏将军英勇果毅,对付此等蟊贼,定当手到擒来!”
卫青身后的李广,可是个直率豪爽之人,不禁脱口而出:“启奏陛下,堂堂的游击将军出马,对付一个江湖蟊贼,杀鸡焉用宰牛刀?”
李广的话,引得群臣中有人笑起来,大殿上气氛稍微缓和些许。
庄青翟身为丞相,乃百官之首,颇擅于导领群意,他微笑着问缄默肃立的卫青:“大将军,您,意下如何?”
庄青翟是卫青的顶头上司,岂敢怠慢,卫青恭敬谦虚回答:“丞相韬略高明,深谋远虑,此策甚好,确保万无一失,末将钦佩直至。”
“嗯,庄爱卿言之有理,”刘彻环视群臣,问道:“诸位爱卿有何高见?”目光扫过卫青脸上时,正好看见他镇定的微笑点头。
